余处幽篁又逢君(330)
然而眼下总算是有个好差事了,束着整洁的发,身穿令人肃然起敬的铠甲,堂堂正正走在奔赴寿终正寝的路上,又哪里还舍得为了那点银子再回去缩在街角谋划如何害人,又哪里不感激这位同样是被抛弃的皇子呢。
“殿下。”士卒中有人大声喊道,“愿您一路平安!”
“愿您一路平安!”
“早去早归!”
“殿下,保重身子!”
经那士卒带头一喊,旁的士卒便也纷纷高声向胤善喊道。胤善听得顿了半晌,头也不回便登船去了。
净玉玦走在他身旁不禁是低声笑道:“倒也成了一群忠心之人。”
随行的妖陆陆续续上了船,玉银儿走在最末尾,转身瞧见识禄在挥手道别立刻又跑下去,寻思半天才挤出三个字:“我走了。”随后她又补充道,“很快便回来。”
识禄笑着垂下目光,正是踟蹰间瞥见玉银儿转身要走便立即抬头道:“我等你!”待得玉银儿停下步子回头来,他才缓和了神情语气再次说道,“我等你们回来。”
玉银儿点点头,算是应了。
孤船远航摇摇晃晃走走泊泊过大半载,风雨不敢来,避着让着请他们过去。海中妖兽察觉到仙气,浮出水面来行礼。船主哪里见过这般异象,命船工拿来祭海神的贡品弯腰捧至船头处,一面诵唱着古怪的歌谣一面将贡品抛入海中。
又行大半载,船至之处海雾重重,彻日彻夜不见远方浪色。四面不辨八方,船主手握海图慌了神,不禁是后悔起了接下这门生意。
玉子儿跑向船沿撑着舷木探出身体往外望,末了跑回来以心音对净玉玦道:“仙君,此处是泪海,那哭声许是哭死的神女呢。”
“知道了。”净玉玦以心音应下,便宽慰船主道,“船主莫急,这大雾许是快散了。”
船主听得他此言,久抑的惶恐忐忑化作恶言脱口而出:“官人说得轻巧,船在此处打转出不去,粮水耗尽,一船的人只能等死,叫我如何不急?!”
他险些忘了凡人得每日吃东西才能活下去。净玉玦拍拍胤善的肩使得他睡去,随即又朝眼前的船主吹出一口气予他梦境。
玉子儿心紧着他身体,上前要扶:“仙君,这般法术我和玉银儿也会,您吩咐一声就是了的。”
净玉玦躲开他的伸来的手,浅整了衣袖:“这点仙法我还能使得。余下几位凡人交给你与玉银儿安顿了,守好胤善和船。”
“您要去何处?”玉子儿寸步不离地追来,“您都这样了,有差事不必亲自去的,交给我与玉银儿便好。”
玉银儿拉过玉子儿往船室外走:“仙君方才吩咐了差事。”
“几时吩咐了?”玉子儿惊呼的声音传进来,惹得轻彩掩面笑骂了一声呆子。
净玉玦转身正欲扶起胤善移他去榻上躺下,怜见得了,近前来帮忙,他却摆摆手道:“我只是锁了修为,又非是重伤要死了,你们一个个的何至于此。”
他使出仙法托起胤善移至榻上,稍事在榻边坐了片刻便起身往海上飞去了。可飞不到数米他又为了省些力气不得不落脚于海面上,苦恼叹口气,缓步朝哭声传来之处走去。
海雾见他来,退开又聚拢,犹犹豫豫不干脆,缠附于他衣袂衫摆恋恋拉扯。海中游来两条蛟鱼伴于他身侧左右,一条吐出幻彩泡影将他轻轻托起,一条乘浪而起用力吹开海雾。
净玉玦索性承了此番好意,盘腿坐下道:“你们都来了,若是船上有难可怎好。”
操控泡影前行的洌滳回道:“有两位仙童在,海里妖魅不敢冒犯。”
“船上凡人可都安置妥当?”
“全送去了船室歇息。”
“那便好。”
泪海中央孤立一只礁石,他们离那处礁石近了才见得上头坐着女子。女子身影笼罩于浓雾中看不清模样,只晓得她佝偻着背,掩面在哭。神女不得所爱哭成泪海的传说净玉玦听玉子儿讲过,虽然传说中不曾提及那位神女的身份,但他隐隐约约有感知,这位神女便是音天浅黛。
“你们在此处等我。”留下此言,净玉玦起身跃下泡影走入浓雾中。
分明已是近得礁石跟前了,那哭泣女子的身影仍旧不清明,如烟一般,伸手碰一碰仿佛就能散去。
净玉玦沉思片刻,收回手道:“敢问姑娘,何故在此哭泣?”
哭泣的女子好似没能听见,于是他绕去另一边又问:“姑娘何故在此哭泣?说出来,我许是能帮到你。”
女子缓缓抬起头向他伸出手来,幽幽哀叹道:“万物有情,何以神是错?”
净玉玦扶住她的手:“无情,便无欲,才公允。”此番道完他顿了顿,又道,“理是这个理,可总有常理之外的事发生。世人都说情不由己,心上生了根的东西,又岂能轻易拔干净。无情自惬,多情自哀,到头来得到也哀,得不到也哀。神女之泪化成海,每一滴皆是哀。可你还记得是何许人令你生情令你哀?”
“何许人令我生情?”她喃喃自语寻思了半晌,“是啊,何许人呢?”
“何许人令你生情连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又何故还哭个不停呢。”净玉玦抬手点在她眉心间,不知怎地竟露出不似他的和颜微笑,道,“浅黛,求不来的,便不是你的,该让它走了。”
那影子打了个激灵,急忙握住净玉玦的手腕,怔怔瞧了片刻便拉着他投入海中没了去向。不远处的两只蛟鱼见得了,当下里是心中一惊,急急忙忙游入海中去追时,却只见得两道身影化为泡沫再没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