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承君恩(145)
从新帝攻破上京,攻入宫城的那一刻,从胤思宗的头颅挂在城墙上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注定了。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愿元佑安的头颅也就这样被挂上去。
为了当年帝后的恩情,为了她与元佑安十余年的情谊,为了走到如今,这世上仅剩下的最后一个同她曾如此亲近过的王朝旧人。
翻滚的思绪渐而安静下来,苏怀月本来忐忑不安的心情这会儿全然已冷静下来了。
她要救他,而她还有最后的筹码。
苏怀月又伏了下去,在带着些微啸声的寒风中,她的声音坚定如石:“陛下可曾记得,您曾许给臣女一个诺言。”
仿佛怕他忘记了似的,又或者,是怕他反悔故而急着去强调,便听苏怀月的声音又立即响起,“那是臣女在苏州救了陛下性命,陛下允诺给臣女的恩典。陛下那时说,只要在陛下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臣女都可如愿。”
随着苏怀月声音的起伏,萧听澜的面色渐而变得比这阴沉的天色更加难看。
苏怀月说完一段话,顿了顿,并不等萧听澜开口,紧接着又往下说道:“臣女从前告诉陛下,臣女并未想好要向陛下求什么,可那其实不过只是虚言。臣女一直以来,便担忧陛下有朝一日抓住元佑安取了他的性命。而臣女一直以来,便是希望陛下能够留下元佑安的性命!”
苏怀月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落在萧听澜耳中,竟教他觉出一丝荒谬来。
他先是觉得这段话竟如此令人难以理解,而后到底是不得不理解,终于冷笑起来:“你要求的,便是此事?”
苏怀月回答得毫无犹疑:“是,臣女自始至终要求的,便是此事。”
她说完这句话,迟迟未听到萧听澜的答复。她一时拿不准皇帝心里在想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陛下乃为天子,天子之言,重逾千钧。臣女只恳求陛下答应臣女的请求,饶过元佑安的一条性命罢!”
萧听澜仍旧没有声音。
而此时此刻,她不知为何,再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
俄而只觉一痛,竟被萧听澜掐住双颊,迫她仰起来头来。
天色已近昏黑,萧听澜的声音在寒风中近乎有些咬牙切齿:“朕的耐性一向不好,如今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想好了再答…”
“朕予你的这个恩典,你到底要求什么?”
风雪未歇,倏而将萧听澜另一只手中举的伞吹落了,铺天盖地的雪花瞬间涌向两人之间,几乎吹迷了苏怀月的双眼。
苏怀月在男人的直视之下避无可避,只觉得那目光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她稍有不慎,就会把她吞没。
可临到此刻,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臣女所求,自始至终便是此事,还请,还请陛下恪守承诺。”
萧听澜手下的力气下意识加重,在苏怀月白皙的脸颊上掐出来几道红痕。
苏怀月咬着唇,眉头蹙得很紧,似乎是觉得有点痛了。但萧听澜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几乎要给这句话气笑了。
他俯下身,欺近了苏怀月,似乎想从这女子眼里看出来她方才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苏怀月向来总是有些闪避他的目光的,这会儿却好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张着大眼睛瞪视着他。
这样干净的眼神令他一眼能望到底,故而不用费劲思考也能明白,苏怀月方才所言,便是她心底之语。
他不知此时此刻自己该做什么样的表情,愤怒?冷笑?只觉心中万千思绪,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地重复:“自始至终?自始至终?”
“苏怀月,当真是好一个自始至终啊!”
一种混杂着羞恼的气愤从心底铺天盖地地涌上来,教他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难以开口,难道让他此时此刻质问眼前的女人,你的这个“自始至终”究竟是从何时开始?难道从那个七夕之夜开始?
难道从那时开始,你对朕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从那时开始就毫无半点真心?
怎么他从前听这女人说来却如此那般深信不疑?
欺君之罪,他合该杀了她!
萧听澜的眼眸眯了起来,手底下的力气也愈来愈重,终于苏怀月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是痛得有些受不住了。
抬头,萧听澜的面庞近在咫尺,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愤怒,眸子里的神色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住她的脖颈。
在这样几欲噬人的目光之下,她几乎有些害怕了。
可脸颊被萧听澜牢牢控住,她再避无可避,只感到萧听澜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她想她的眼神一定已经开始流露哀求,之所以没有流泪,不过是为了还未达成的目标在强撑罢了。
终于萧听澜恶狠狠将手一放,苏怀月立即失去平衡,委顿在地。
萧听澜直起身,冷冷道:“你以为跪在此处便能求朕改变主意?未免也把你自己看得太重!你当你是什么人?你的性命于朕而言,也不过只如蝼蚁!”
苏怀月闻言不由一怔,但觉一颗心好像猛被揪住掷入了这冰天雪地之中,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与酸涩如潮水一般漫涌上来。
这股失落并非全然是为着皇帝不肯答应留下元佑安的性命,还是为了…为了在皇帝的心中,原来她也不过只是…
...只是蝼蚁。
苏怀月忽而在心底狠狠骂了自己一声。此时此刻,哪还能有心思琢磨这样的事情?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救下元佑安的性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