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承君恩(146)
故而强压下心中的酸楚,仍旧只道:“臣女性命微贱,死不足惜,唯望陛下能够兑现昔日承诺,放过元佑安性命!”
萧听澜但听她左一句右一句,只是不离让他放过那前朝小太子的性命,又忍不住还是想到她方才说那一句“自始至终”来,只觉当真是从未有过的愤恨。
这会儿不免就把这苏怀月一直以来的行为放在脑海中细细咀嚼。
难怪他一向便觉得奇怪,这女子嘴上说是喜欢他,可实际上的行动半分也当不得她嘴上那么慷慨激烈的陈词。
七夕那时信誓旦旦说要做他的皇后,可原来她自始至终所求的,不过是要他放了那小太子一条生路!
这个女人的嘴里,究竟有没有过实话?难道当真是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他?
萧听澜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凛冽的寒风灌进他的口腔,带来深刻的寒意。
他不免便又想起来那次苏怀月失踪,从客栈里搜出那一纸婚书来。
那时苏怀月解释道,婚书不过只是幼时儿戏,做不得数。可事到如今,这女人不惜跪在这冰天雪地里,苦苦求他放过那小太子,这女子当日所言还可能尽信?难道两人的情谊当真便如此深厚?
萧听澜想到此处,只觉一阵急怒攻心。
这女人将他如此玩弄,他合该一声令下就让她永远消失在眼前。可不知为何,这样的命令此时此刻却迟迟无法从他口中说出来。
他向来是果断而冷硬的,更遑论受到如此愚弄。可此时此刻他却偏偏,偏偏却无法把那样的命令说出来。
萧听澜垂着眸子冷冷看着苏怀月,眸中神色几经变换,到底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那样的恼恨不仅是冲着这不知死活的女子,更还是冲着...冲着他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他屡次三番要这苏怀月早日提要求,到底是真的没什么耐性,还是,还是在暗中期待着什么?
那他又是在期待着什么?
萧听澜但觉一颗心狠狠一跳,彷佛又回到了在刑部的那一晚。
穿心而过的那条线又开始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直觉再不能顺着这条线往下想,再往后头想下去,他此时此刻的愤怒都要像流水一般统统消失干净了。那样的他简直令他自己也感到陌生!
萧听澜恶狠狠瞪了苏怀月一阵,终于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似的,袍袖狠狠一振,便即快步离去。
这恼恨的情绪直到他在延英殿里坐下来,仍旧没有消散。
下头的朝官们正在七嘴八舌地讨论如何处置那小太子。
崔妄正在同诏狱的长官打嘴仗:“我看不如将那小太子送到我刑部来审,这么些天了,还是没把那玉玺下落审出来。陛下能等,微臣是等不下去了!”
诏狱长官冷笑了一声:“崔大人向来是个有手段的,当然比我们要强上许多。可我听说崔大人审那王达的时候,可也没把小太子的下落从人嘴里给审出来啊!”
崔妄阴阳怪气道:“可如今小太子不还是好端端地送到你们诏狱里去了,怎么,大人还不满意么?”
诏狱长官这回没话说了,咳嗽了一声,又另换了个角度嘲讽:“是,崔大人的手段无人能比。那王达铁铮铮一条汉子,给大人您在马上拖行数十里,两条腿都见骨了。这样的雷霆手段,那小太子可熬不起吶。届时玉玺的下落没审出来,人先给崔大人弄死了,我们可怎么向陛下交代吶!”
崔妄嗤笑道:“倒不是所有人都似你们诏狱那般无用。陛下,微臣还请将那小太子…”
他说到一半,住了嘴,因在天子面上竟看到了一种显而易见的心不在焉。
崔妄在心里吃了一惊。
进入议事堂的权力中心以后,他才知道原来天子手中并无传国玉玺。故而此次抓到了这小太子后,天子便格外关切,为的就是要找出玉玺下落。
只是那前朝的小太子性格十分懦弱,就在诏狱里这么几天,已是给吓得有些神志不大清醒,成日里只是将“我不知道玉玺在哪儿”挂在嘴边。
加之被抓到前似乎还饿了好几天,身子十分虚弱,诏狱那帮人便有些投鼠忌器,迟迟未能将玉玺的下落审出来。
皇帝为此亲自去看过一回,大约也是觉得没什么希望,故而已生”处斩“的想法。崔妄其实心里也不抱希望,不过是本着最后搏一回的想法,思量着把人再提到自己手里试一试。
然则此刻崔妄抬头看皇帝的脸色,见其蹙眉看着屋外的风雪,心中却忽现一瞬的光亮。
都说要为天子解忧,如今天子迫在眉睫的忧究竟是什么?还是把那玉玺审出来么?
那小太子看起来就是个不成器的,很有可能当真并不知道传国玉玺的下落,故而当然也不值得皇帝如此这般愁眉紧锁。
崔妄回想起方才风雪中的一幕,心中不由冒出了个想法出来。
他虽则并未听见皇帝与苏怀月的交谈,但看那架势,也能轻而易举猜到这苏怀月是为何而跪。而皇帝显然在那之后陷入了两难之中。
想到这儿,他倒还有些感慨。
他自来是知道皇帝不管问没问出来玉玺下落,都肯定是要杀了这小太子的。不仅如此,还得将那人头在城门口上吊两天以警示天下。
未曾想不过是为着这苏怀月一跪,皇帝竟而也就犹豫了。
啧,这苏家女子,可当真是不一般。
不过现在可不是感慨这种事情的时候,崔妄回过神,心道,既而皇帝犹豫,那他该当为皇帝解的,便是这一份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