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承君恩(154)
苏怀月听崔妄这么一段话,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苍凉之感。
脑海中又回想起那时在山谷中,此人红着脸语无伦次同她说自己叫做王达,却没想到也就这么死了。
也许是为着他至死也不曾出卖元佑安,苏怀月不由又道:“不知我可否为此人写道木碑,不会多写旁的什么,只想给他留个名字。”言下之意也是求崔妄给此人留一座坟,莫随意丢在了乱葬岗,就给野狗叼了去。
崔妄挑了挑眉:“苏娘子的故交倒是挺多吶。”
苏怀月还未说话,忽感觉手心传来一阵刺痛。
侧目一瞧,原是那刑部圣手将药粉径直洒在了她的伤口处。
这处理伤口的手法,莫说是什么圣手,怕是几岁的小孩都比他更妥当些。
苏怀月下意识就喊了声:“大爷,您下手轻一些,好么?”
萧听澜听得这句“大爷”,差点要给苏怀月气笑了。
眼看那手要往回缩,他下意识又捉住了。
隔着帘子,崔妄还在等他的态度。
望着眼前这道血痕,听得苏怀月这叽里咕噜一箩筐的话,萧听澜心中却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恼怒。
这女人,当真是操不完的心!
什么人也值得她去管么!
这会儿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还是他那时受伤流落苏州被这女人捡到的时候。
漫天的雨丝之下,苏怀月费劲将他往自己身上扛。
他在模糊的意识之中清醒了几分,心怀警惕,语气冷硬说:“别碰我。”
苏怀月道:“你的背后在流血,这样下去会死的。”
他仍旧冷冷道:“不用你管。”
便听得女子似乎是叹了口气,随口敷衍:“乖,别闹。”
这哄小孩的语气令他当时深感愤怒,只觉实乃平生之奇耻大辱。
苦于那时重伤在身,他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女子摆布。
而后他苏醒过来,这女子虽是有些怵他,却仍旧是胆大包天地操上了他的这份心。
跑药房给他抓金疮药,喂他喝药的时候不忘往他嘴里塞一块方糖,每日买了荤腥,吃不了两口就说自己饱了,将剩下的都留给他。
直等到他伤好了些,终于能够站起来,女子笑得倒好像她自己遇上了什么大喜事。
他在苏州留了十天,所有的不过都是这样琐碎而有限的记忆。
但如今回想起来,都好像带上了融融月华之色,令人觉得温暖。
明月的光辉曾经照耀过他,而今也一视同仁地落到了旁人的身上去。
他想,她就是这么个性子,他纵使觉得恼怒,又能如何呢?
想到这儿,萧听澜到底又在那小瓷盏上敲了一敲,算作同意了方才苏怀月所言。
外头的谈话声又响起来,萧听澜却无心再听。
眸光落在眼前攥在手里的腕子上,白皙细腻,在他的手心里更显出一种秀气小巧,他轻轻一握就能全然捏住,再不能从他手心里逃出去。
他忽然想到,他其实也有办法。
只要攥紧了,抓住她,她的目光从此往后便只能停留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心随意转,萧听澜下意识便想握住这节腕子,但苏怀月似乎已然觉着此间气氛怪异,一下子将手收了回去。
第六十八章
从刑部出来后, 苏怀月的心情略微舒畅了些许。
崔妄并未为难她,要求都一一应下。临走时她又去看了元佑安,已经镇静下来了不少, 想来阿荇在他心中还是颇有些份量。
冬昼苦短,不知不觉间日子便悄悄溜走。
这段时间苏怀月为着皇帝的那句话,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中, 偶尔出街三两次, 也生怕撞上了皇帝, 惹得他发怒。
不过后来她倒也想明白了,萧听澜镇日里那样忙, 哪有时间到这宫外来。就算到了这宫外,哪里又能那么巧遇上她?
想明白了这一层,苏怀月胆子倒也大了了不少, 也敢溜去绿石书院了。
不去不知道,一去之后,诸人见到她的神情倒有些微妙。
趁着柳眉这次来给她送回宫中未来得及收拾的物事, 苏怀月抓着柳眉问了问。
似乎是那天她冒雪在夹道上下跪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宫外来。
联想自她入京后发生的种种变故,从一开始就被压去东西两市游街,到后来被关入刑部没入掖庭, 再到如今冒雪下跪昏倒,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苏怀月得罪了皇帝, 要被驱逐出京了。
柳眉问道:”你当真要离京?”
苏怀月沉默了会儿, 应了一声。
“开春后, 就回南边去。”
事情涉及皇帝, 又涉及前朝旧事, 柳眉倒不好再劝。
苏怀月又笑了笑:“就是修史这事还没有个眉目,倒有些放心不下。”
说到这件事, 柳眉也叹了口气:“现在诸人畏惧皇威,也是情理之中。”
“是啊。”苏怀月有些惆怅地从窗外看出去,大雪几日未停,压得院子里那株含笑都直不起身来。这本是南方的树木,在北方倒确实十分难捱。
柳眉见她面露忧色,想起来什么,又劝道:“不过前些日子瞧着沈大人常来与明光先生商议此事,我那日送文书过去的时候听到了几句,说是打算去请大云经寺的那个了然和尚来绿石书院论道。也许有他坐镇,大家会少些顾虑,情况会好转一些也未可知。”
苏怀月奇道:“请了然大师?”
柳眉知她这段日子一直待在家中,消息闭塞,故而解释道:“那段时间陛下要抓前朝的小太子,在城外闹了不少事情出来。本来疫病之下就人心惶惶,官兵又不分青红皂白来搜人,他们越发恐惧,不知怎的传出谣言说官兵是要抓了那些得病的人直接处死,吓得这些人一股脑儿便来冲城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