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承君恩(25)
紧接着一阵快跑,转眼就到了府门前,将那箱子往院子里轻轻一送,处理得利落又快捷,把那正要踏出府门的丫鬟惊得目瞪口呆。
这黑斗笠送完一个也不停留,一阵风似的又刮到了巷子口,轻轻松松又扛起一个重箱子,像扛着菜市场刚买回来的三斤白菜,又往府内送去了。
如此这般,不到半个时辰,那牛车上的箱子便被搬得干干净净。
车夫本以为要在这儿耗一天,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连忙将鞭子一抽,那牛长哞一声,三辆牛车便在苏怀月视线里越走越远了。
蓝色长衫的车夫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又出现在她身旁,笑眯眯道:“苏娘子,现在可以接了么?”
苏怀月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显然是气急。
他把她当成什么人?贪图他这样几件首饰?
如若是要为昨日的事情来道歉,何以却连车也不愿下,何等矜傲?
她睬也不睬那车夫,“噔噔蹬蹬'地走回到马车旁,冷声朝内道:“小女子无功无德,可不敢接大人您的东西!”
她偏就是不接,他又能奈她何?
既然他要耗,那她便陪着他耗,且看看谁能耗得过谁?
萧听澜靠在车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里的扳指。
苏怀月那气呼呼的一句话落入耳中,言辞听来凶狠,声音偏是温柔,他倒有些无声哂笑。
他忽而便想起,那时久审这孤女不下,沈千意怎么形容她的来着?
是了,柔韧...
色如春花之柔,心比蒲苇之韧。
柔、韧,原是如此。
苏怀月下定了决心要同这辆马车耗,便教青竹从府里去搬条椅子,拿本书出来,好好同他们耗。
未防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牛鸣。
一个沽酒小贩驾着牛车缓缓驶近,看见这堆人站在道路中央,不由喊道:“诶诶诶,前面的,堵在这儿干啥啊?还让不让人过啊?”
青竹正好拿了椅子和书简出来,那小贩看到,立即又喊:“这位小娘子,你要读书,请去家里读,站在这大路上算怎么回事儿啊?”
苏怀月给他这么一说,脸上登时有点红,只轻声对青竹道:“算了算了,咱们回府去罢,别理他们了。”
她方一转身,那蓝色长衫就喊:“苏娘子,匣子!”
那黑色斗笠身形一闪,就堵住了她回府的路。
苏怀月想要斥开他,又看见他小臂上、肩膀上都沾满了许多沉泥灰烬,全是搬书时候沾上的。
虽则并不是她的请求,到底还是受了恩惠,那斥责登时便是说不出口。
这时候那沽酒的小贩倒也看出几分意思来,忍不住戏笑道:“哎哟,诸位在这儿唱京戏哪!”
他成年走街串巷地卖酒,嗓门又大又亮,这么一嗓子,那半条街上的人都回头朝此处看过来。
苏怀月一张脸登时是涨得通红,忍不住对那马车骂道:
“你这人也忒不讲理了!蛮横!霸道!”
凭什么他想质问她的时候,就可以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欺负她?
而现在表露出来这么一丝傲慢的歉意,又可以这样不顾她意愿地强加给她?
而况且,不仅是不讲理,简直是可恶的狡猾!
他安安稳稳坐在车厢里,好整以暇,倒教她在这众人的注视下进退两难顾。
可不管她说什么,那车厢始终是寂无人声,仿佛任凭她撒气似的。
也教苏怀月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这车厢里根本就没有人,凭她一个在这儿唱独角戏。
在满街行人或是促狭,或是好奇的表情中,苏怀月终于僵持不下,气冲冲一把接过那小匣子,随后头也不回地往府里行去了。
关上府门的那一刻,她到底有些余怒未消,忍不住朝马车看过去。
那车帘子不知何时已撩起了一角,觉察到她看过来的目光,那帘子又若无其事地搁下了。
等宋白砚告了假回来的时候,苏怀月和青竹已经领着丫鬟婆子扫好了一个空房间,替他在分门别类整理书册了。
他讶然:“你们,你们搬东西搬得这么快的?”
他看一眼柔软纤细的苏怀月,再看一眼细胳膊细腿的青竹,又环视一遭,也不过都是些普普通通的丫鬟婆子,实在是难以置信。
青竹紧抿着唇没说话,偷看一眼苏怀月,带着意犹未尽的八卦笑意。
苏怀月狠狠瞪他一眼,张口道:“都是青竹一个人搬进来的。”
宋白砚再看向青竹的时候,眼神中不免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意:“青竹,没料到你竟如此深藏不露。那往后府里买米挑水,你一个人想来便能轻轻松松…”
青竹闻言大惊,忙道:“别别别,先生,你可别千万听了苏娘子胡说!”
脸都急得皱成了一团:“我,我这样…”
他抖了抖自己两只细手,“这样怎么一个人去担米担水嘛,老师,你可饶了我罢!苏娘子,你快替我说句话啊。”
苏怀月“咯咯”地笑起来,面庞在夏日白光中宛如喧妍明丽的花,终于道:“先生,我方才开玩笑的。青竹这么瘦,哪能搬得动,莫给他压得长不高个子了。”
青竹亦迭声附和:“是是是,老师,我还在长个子呢!”
他跳了两跳,示意自己还有长高的空间。大约是过于急切,只把头上小帽跳得直跌出去。他忙伸手再去接,一个站立不稳,又险些扑倒在地。
一连串动作,倒比那唱京戏的更加精彩。
笑声在这小书房里响起来,宋白砚也忍不住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