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承君恩(8)
两人尽皆脸色大变,声音都结巴了:“怎…怎么回事?”
司狱长低声斥道:“问这么多做什么,还想不想要脑袋了?赶紧去提人!”
苏怀月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这样昏头昏脑地被狱卒们去了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
随后有两名宫女为她浣洗梳妆,又送来了热腾腾的饭菜。
苏怀月虚弱至极,鼻尖不断涌入饭菜香味,忍不住晕乎乎端起桌上的粥碗。
舀粥的勺子刚送到嘴边,苏怀月忽而又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莫不是…断头饭了?
难道自己终于耗尽了皇帝的耐心,使他就此要悄无声息地杀了自己?只要自己一死,再对外宣布是畏罪自裁,这件事可不就盖棺定论了么!
苏怀月越想,越觉得可能。
她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三年前在宫门口看到的那一幕。
那样可怕的一个男人,杀她这样一个微弱女子就像碾死一只蚂蚁,根本不会有丝毫犹豫。
可她不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她死了,谁还会为她的父亲陈情?
她之所以强撑着了这么多天要见皇帝,不就是想要用自己的命来换取父亲的清白么?怎么能就这么白白死了?
连日的惊惧在此刻一股脑喷发了出来,精神上的痛苦使她一时忘却□□遭受的苦难。
“砰”的一声,苏怀月狠狠摔碎了粥碗,又咬着牙将桌上饭菜一股脑扫在了地上。
两名宫女一时被她疯癫的模样吓着了,都跌在了地上。
苏怀月已然无法理智思考,眼前走马灯一般俱是幢幢鬼影,四面八方仿佛都被索魂的恶鬼围绕。
她张着双臂,五指虚抓,却什么也抓不到。惶惶然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最后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朝门口奔去。
一把撞开门,却猛跌入一个怀抱。
那是一个男人的怀抱。
苏怀月吓坏了,挣扎着推开来人,被男人抓着肩膀强行镇静下来。
“阿月?”男人试探地唤了一声。
苏怀月一怔。
自她父亲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般亲昵地唤过她了。
鼻尖涌入丝丝缕缕的墨香,宛如淬着冷玉的山泉,令她此刻乱糟糟的脑海终于冷静了几分。
男人从胸口扯出来一枚玉佩,轻轻放在苏怀月的手心,语气如同她父亲那般令人安心:
“阿月,别怕,是老师。”
那是枚莹润的翡翠,正面雕刻含笑花模样,背面刻着“和光同尘”。
和光同尘,与时卷舒…
她只知道一个人有这样的翡翠…
“是老师,宋白砚。”
苏怀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忽而眼眶一酸,像走失的孩子终于寻到了自己父亲一般,一头扎进男人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
“他去了多久了?”皇帝转着指间的扳指。
高福立即道:“明光先生去了约莫半个时辰了,奴婢派人去瞧瞧?”
皇帝起身:“不必。朕亲自去瞧瞧。”
天色已暗,雨也停了,空气湿润而清新。暴雨洗涤之下,延英殿外栽的柏木俱是枝叶抖擞,容光焕发。
皇帝此刻的心情并不坏。
宋白砚不愧其才名,立即给他呈上了一封《驳<绿石纪闻>书》,条缕分析地写明了此书种种错漏之处,又为如何平息此事提出不少建议。
接着这位明光先生又同他谈起些修身齐家之道,治国安邦之言,也是颇有见地。
昔太宗皇帝慨叹“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中矣”,他却是自登基以来常苦于无人可用。因而这位在天下文人心中都颇有些份量的宋白砚如今肯向他低头,他倒也乐得接受。
为此,他答应了宋白砚请求,恩准留下那孤女性命。苏忠文既然已死,杀不杀这弱女,其实于他并没有那么重要。
闲谈结束时,他心情颇好地又赐宋白砚“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衔,这样其便有了参预政事堂议事之责。深入漩涡之中,再想脱身就难了。
宋白砚沉默良久,提出一个条件,要带他那学生一道进入秘书省。
皇帝并未立即应下,只让他先去接他的学生。
銮驾过了西边廊子,正要下台阶往诏狱去,黑燕回来了。
皇帝停了驾:“如何?”
黑燕一身风尘仆仆,跪下请罪:“启禀主子,人未寻到。”
皇帝默了默,并未多言。
高福唤了声“起驾”,仍旧往诏狱的方向去了。
到的时机也巧,宋白砚正从大门口出来,怀中抱着一名女子。
因隔得远,天又暗,看不清女子面目,瞧着倒好似昏了过去。
皇帝有些意兴阑珊,歪靠在銮驾上等宋白砚走近,一面问高福:“那就是宋白砚的学生,苏家的孤女?”
高福道:“想来便是了。”
皇帝忽而哂笑了一声:“朕倒突然想起来从前一件往事。”
高福瞧着皇帝颇有些兴致,便顺着皇帝一笑问道:“不知是何好事,竟令陛下记得如此清晰?”
皇帝以手支颐,淡淡道:“那是朕当年在幽州准备南下的时候,曾给这苏家女去过一封信,但结果不甚合意。”
高福一听,登时不敢吭声了。
这件事他也有所耳闻。
听闻皇帝攻下晋城之际,看重苏忠文背后杏林学子的势力,曾派使者传信,意图结萧苏两家之好。
那时诸人都已看出,打下了晋城,便是打开了通往中原的门户。天胤不过是强弩之末,这天下迟早是萧氏的。
而这未来的新帝以山河为聘,邀苏家共享,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无上殊荣。却被苏忠文直斥“乱臣贼子”,骂了个狗血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