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承君恩(9)
新帝登基后,所有人都觉得皇帝会秋后算账。但没想到皇帝并未处置苏家,而将苏忠文放回老家苏州太湖了。
此举为皇帝赢得了“宽仁”的名声,也吸引了一批旧臣“投诚”。
如今皇帝忽而提起此事,高福拿不准皇帝是什么意思。
他悄悄投去一眼,皇帝的表情没什么波动。
“那时觉得没有苏家襄助,甚有些麻烦。如今却觉得,这苏家女名不副实,本就当不起朕的托付。”
说话间,宋白砚已经走近。
怀中抱着人,他行礼不便,皇帝也并未为难他,免了他礼,问道:“先生今夜如何打算?”
宋白砚道:“回禀陛下,微臣今夜不得不先顾及微臣的学生,其余事宜,恐怕明日才能与陛下商议。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仍旧半靠在驾上,淡淡应了一声:“无妨。”
宋白砚瞧皇帝冷漠的模样,心底也不由有些后怕。
看皇帝的神色,显然对苏怀月毫不在意。倘若沈千意没有传信给自己,苏怀月恐怕真就要死在这诏狱里了。
高福喊一声“起驾”,銮驾重又动起来,从宋白砚身前经过。
忽而,銮驾上的天子瞬间坐直了。
高福立即喊道:“停!”
正要听候吩咐,却见皇帝的神色全然变了。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紧落在宋白砚怀中的女子身上。
这忽然变却的神色令宋白砚也觉察出不对劲,不免更将苏怀月往里护了护。
但很快,皇帝就收回了目光,身子重又慢慢地靠回了銮驾之中。
一阵稍显得诡异的沉默过后,皇帝平淡无波的声音终于重新响起。
“走罢。”
宋白砚目送御驾直到消失不见,这才跟着小太监往宫外去。
到了宣政门,正要叫青竹先去外头街面上叫马车,高福忽又颠颠地从后面跑了来。
宋白砚防备着皇帝方才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总有些不安,有些警惕道:“不知公公还有何事吩咐?”
高福忙道:“先生言重了,吩咐谈不上,奴婢只是替陛下来问一句,先生在京城可有固定的居所?”
宋白砚道:“承蒙陛下关心,臣在城西青塘巷租了个两进的院子。”
高福道:“哦,青塘巷啊,那儿离皇城可不算近哪!”
顿了顿,笑道,“陛下的意思是,这女郎伤势不轻,不若还是住得离皇城近一些,这也好教宫里的御医时时照看着。”
宋白砚一时有些赧然。他素来清贫,还真租不起城东富人区的宅子。
高福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又笑着道:“奴婢在长乐坊槐安巷有一处空宅子,先生若不嫌弃,便在此处落脚罢。”
宋白砚道:“这…这怎么好意思?”
高福道:“先生不必惶恐,奴婢也不全是为了先生。只因皇帝看重…看重先生,奴婢这也是为皇帝分忧。”
如此说了,宋白砚自然不再好推辞,此事便就此定下了。
第五章(捉虫小修)
清风从窗棱间涌入,吹开轻纱幔帐,露出枕席间一张苍白的小脸。
这张脸修眉淡目,不是浓墨重彩的艳丽,更像浓淡适宜的一张工笔仕女图。
因而此刻睡梦中蹙着眉头的时候,也如同被揉皱的绢帛,令人不由心生怜惜,想要替她抚平。
宋白砚下意识伸出手,将要抚上苏怀月眉心,忽一怔,反应过来,连忙又把手收了回来。
看着仍旧昏睡的苏怀月,想起来御医验伤时的说辞,宋白砚不免叹了口气。
这苏家孤女瞧着似乎一触即碎的模样,没想到内里竟有这样倔强的筋骨。扛了那么多刑罚也不肯低头,真是与她父亲的脾性一模一样。
也不知这样的性格,对她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约是日出东方的时刻,苏怀月终于苏醒过来。
蜡烛已经燃尽,晨光从窗间涌入,带来清新自然的花草香气。隔着轻纱,光线被过滤,只留下宛如梦境般温柔而明亮的余晕。
苏怀月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又直勾勾盯着床帏好一阵,这才终于真真实实地确认,自己是彻底从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出来了。
她轻轻拨开纱幔,一眼瞧见帘栊外的小几旁有人正杵着手臂打盹,不由怔怔地看着出了神。
靠在小几上的男人二十八九的年纪,眉眼温润,一派稳重儒雅的文人气息。晨曦的微光将他浸润其间,如同轻柔包裹着一枚蓝田美玉。
这样靠在小几上打盹的模样,令苏怀月几乎觉得看见了年轻时候的父亲。
她总以为这次是要将命丢在诏狱里了,可没想到还会有人来救她。更没想到的是,是从未见过一面的宋白砚来救她。
思及此,她忍不住哽咽着唤了一声:“先生。”
宋白砚听见动静立即睁开了眼,由衷欣喜道:“阿月,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身上的伤可还疼么?”
苏怀月摇摇头,却更忍不住泪水喷涌而出:
“先生,学生以为…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先生一面了!”
宋白砚轻抚她额发,瞧她眉眼通红的模样,心中也忍不住泛起怜惜之情:
“傻孩子。你是先生的学生,先生怎会不管你呢?”
见苏怀月没什么大碍,宋白砚叫了婢女进来服侍,自己收拾了几上的书册,便打算进宫面圣。
瞧宋白砚要出门,苏怀月忍不住又喊道:“先生,你要去哪里?”
在诏狱里时,苏怀月是怀着死志的,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
可现在大抵是没死成,她心中便充满了恐惧和不安,潜意识将宋白砚当成了自己的父亲,非得牢牢抓住这个唯一的依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