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13)
不一会儿,身后忽地传了一串急促的步履声。
一道温润的声音唤住她:“阿芜?”
沈春芜微微怔然,执着缰绳的手指,隐隐紧了一紧。
是顾辞。
果然还是遇到他了。
顾辞身为文渊阁大学士,会参加今昼的早朝,行在宫道上,她难免会与他打照面,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阿芜,果真是你。”
顾辞走到了沈春芜面前,神态极其复杂。
女郎今日身着纁色褙子,绘摹着一对罥烟眉,容相秾而不艳,姿仪端庄恬静,风轻轻吹过时,长袖若飞若扬,如山间悠缓的烟云。
那双失神的眼眸,对沈春芜本身的美,不仅毫无一丝减损,反而让她显得愈发娇怜动人。
顾辞道:“阿芜,昨日婚宴上的事,我都听说了,”
昨日他忙着安抚表妹顾绾的情绪,原本想着等顾绾情绪稳定下来,他就去前院迎娶沈春芜。
他知晓沈春芜听话懂事,他在婚宴上迟到了,她一定会体谅他的。
等顾辞终于安抚好了人,赶去前院之时,却惊怔地发现,沈春芜已经不在了。
所有人都告诉他,她被襄平王强娶走了。
婚宴甚至是照常举行,两人还拜了堂。
顾辞获悉这些事,如罹雷殛,根本不信。
怎的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沈春芜一定是被胁迫的,她怎么可能会愿意嫁给襄平王这种声名狼藉之人!
顾辞几乎是一夜未眠,眼眶熬红了,眼角充溢着血丝。
昨夜,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沈春芜,但襄平王府岂能是他说进就能进的?
光是襄平王这三个字,就足以彻底压死他。
顾辞根本不敢去襄平王府造次。
抱琴就是血淋淋的下场,她惹襄平王不悦,当场被砍下一条腿,失血过多,当晚就断气了,死相极其惨戚。
但上苍似乎是有意眷顾他的,今日上朝的路上,竟是让他遇到了沈春芜。
顾辞想要走近一些,碍于内侍在侧,他怕自己的行为落下话柄,只能艰涩地问道:“阿芜,你来宫里做什么?”
沈春芜很快面色如常。
她淡笑,笑意并不达眼底,只道:“按照规矩,顾学士不能直呼我的名字。”
顾辞素来温谦的面容,出现了一丝明显的僵硬。
他已经听出了沈春芜话辞之下的客套和疏离。
顾辞心沉了下去,试探道:“你当了王妃,襄平王待你如何?”
沈春芜露出了娇怯的表情:“王爷怜惜我,待我极为温柔周到,这一点,不需要顾学士担心。”
顾辞看到沈春芜眉眼之中流露出来的女儿娇态,震惊得久久没回神。
沈春芜的反应,绝不是顾辞真正想要看的。
按理来说,襄平王残暴阴戾,且不近女色,不像是那种怜香惜玉之人,沈春芜落入这种人手中,怎么可能有活路?
顾辞并不怀疑沈春芜话中的真实性,沈春芜惯来是不会说谎的,也不像是那种有城府的女子。
只是,沈春芜说的这些话,让顾辞真切地感受到一种无厘的愠怒和烦躁。
明明她该嫁给他,而不是襄平王!
因为她的事,顾辞一夜未眠,容相狼狈,她享受襄平王的宠爱,将他这个前未婚夫抛住脑后。
但转念一想,在那样特殊的情况下,沈春芜别无选择。
顾辞牙关紧了紧,道:“我在婚宴上迟迟不归,是有苦衷的,你听我解释,这是因为——”
顾辞已经准备好一番措辞,然而,沈春芜对他精心准备的解释并不感兴趣。
沈春芜淡笑:“往者不可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我与顾学士毫无关系了,顾学士不需对我解释这种事。”
昨昼的婚宴上,沈春芜彻底看清楚了顾辞的为人,为他迟迟不出现在婚宴的举动感到心寒。
但也仅此而已。
她对顾辞没有到很喜欢的地步,两人之所以会有羁绊,不过是一道圣旨。
所以,盛轼带她离开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是一种从让人窒息的泥潭里挣脱而出的放松和鲜活。
顾辞不知沈春芜内心所想,只当她在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试图再行前一步,说些什么。
归根到底,是他放不下沈春芜。
此际,李理在旁幽幽提醒他:“王妃要去慈宁宫请安,若是耽搁了,惹得圣怒,这种罪责,不知顾学士担不担得起?”
顾辞蓦地一怔,容色铁青,下颔线绷紧。
他停止了对沈春芜的纠缠,但仍旧没有死心,道:“下值后,我能否来寻你,有话想单独同你——”
沈春芜听到顾辞靠前的步履声,微微蹙眉。
她不喜欢无意义的争执和挽回。
尤其对方还是个狠狠伤害过她的伪君子。
她耐心告罄,忽地想起身边的鬃犬,她松开缰绳,温声道:“狗不理,送客。”
狗不理果真是通了人性的,受了命,当即亮出森白獠牙,支棱起庞硕魁梧的躯体,朝着顾辞厉声吠叫起来。
一边狂吠,一边朝着顾辞扑上去。
鬃犬来势汹汹,顾辞吓得面如土色,已经失了纠缠的心,狼狈地转身奔逃。
这个清晨的皇宫,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宫人纷纷停下手中做活儿,看到那文质彬彬的顾学士被一头鬃犬追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差点丢了半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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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殿。
楚帝正在听朝臣们述政,忽听外头传了一阵犬吠声,接着见顾辞姗姗来迟。
听政被唐突打断,楚帝微微不悦,这一份不悦在看清了顾辞的容相后,而微微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