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体贴温柔,游望都觉得奇怪。
他不觉得医生是拥有这种闲情雅致的人,以至于这束桂花都变成了泛黄的危险信号,令他警觉。
到了晚上,窗外夜景稍稍变得有趣一些。
中庭仍是被窗户灯光照亮,假装对面的建筑住满了人。
游望却只看月亮。
月亮永远悬在楼宇间隙的角落,从他初见的上弦月,慢慢变得浑圆。
他可能是产生了幻觉。
不然怎么能在短短两个夜晚,那轮月亮就能从上弦月,变为今夜的满月。
除非真的像他数的那样,外面的楼宇、天空、月亮,不过是一副七秒循环的录像。
叮铃叮铃的呼叫声,回荡在病房。
医生的声音很快出现:“怎么了?”
即使他们达成一致,医生也变得很谨慎。
除了输液、送饭,他不会走进病房。
就算游望按下呼叫铃,他也隔着监控进行询问。
“医生,满月了……”
游望看向窗边,第一次问道:“今天是几号?”
医生说:“公历十月十七日,农历九月十五。”
游望沉默的看向那轮满月,“医生,我要死了。”
医生迟疑片刻才说:“你不会死的。”
这一瞬间的迟疑,令游望觉得有意思。
游望猜想,连医生都没有把握判断实验对象到底会不会死,只能每日监控、每日检查,确保他持续存在生命迹象。
室内安静,又想起了医生问询。
“你还好吗?”他竟然主动继续的话题。
“不好。”
游望的声音变得虚弱,他固执的看向窗外死寂的建筑,“我喘不上气,手脚也没有力气。这两天再怎么累,吃了那堆沙子一样的病号餐,也能恢复点儿精神。”
“可我现在好饿。”
他声音极度虚弱,气若游丝,“明明六点的时候,刚吃了晚饭,我还是觉得饿,整个胃都要烧起来了。医生,我没有力气,我快死了……”
“咔哒。”
这是医生来得最为焦急的一次。
他脸上的表情,在游望眼中一览无余——
绝望、惶恐、无法面对后果的疲惫。
游望想,医生果然不能接受研究成果功亏一篑,所以急着给他做检查。
“胃觉得烧吗?”
医生伸手要去探查游望的胃,还没能触及衣扣,就被游望抓住。
他虚弱得眼睛都无法睁开,似乎抓住医生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
游望疲惫的问:
“我快死了吗?医生。”
“你不会死!”
这可能是医生情绪最为激烈的时刻,游望都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重视。
可惜,这份重视无关情爱,只关系一个科学狂人的数据和成果。
游望压下冷笑,虚弱得闭上眼睛。
“医生,我是中秋节出生的,我每次过生日,天上都有圆圆的月亮,就像今晚的月亮……”
“你送我的桂花,我很喜欢。”
游望声音微弱,尝试用独特的花束去打感情牌,语调喘息得像快要死去。
“可我想看看天上的满月。”
病房封死的狭窄窗户,并不能躺在床上看到月亮。
满月的辉光甚至无法照入灯光炽白的病房。
游望知道那是假的。
没有一轮月亮,能够在一片狭窄的天空保持着七秒的循环,两个晚上就从上弦月变为满月。
除非是在重复播放的录像里。
医生一句话没说,挥开了他的手,转身离开。
游望皱着眉,瞥过医生背影,从未觉得白大褂是这么的冷漠无情。
这种铁石心肠的科学狂人,居然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他都说自己是满月生日,喜欢医生送的花,临死前想看看月亮了,这家伙竟然无动于衷……
“咔哒。”
游望没有按铃,医生却去而复返,还推着一辆轮椅。
医生说:“你应该没有力气走出去了,我推你。”
游望有些惊讶,不过片刻又反应过来。
这个所谓的康复实验,果然有问题。
任何的康复都能将病人从孱弱状态转向健康。
可医生的语气,明显清楚他会慢慢衰弱,慢慢没有力气,再也不能凭借自己的双腿走出去。
所以,医生才能如此迅速的准备好轮椅,随时准备推着虚弱的他,出去完成遗愿。
游望没有作声,沉默等待着医生的动作。
医生应当是做惯了这件事,将轮椅放到了病床一侧,收起床栏。
他伸出手,抱住了游望的腰,揽住游望的双腿,努力把游望挪向轮椅。
医生力气并没有想象中大。
他根本没办法稳定的抱起游望,害得游望不得不环住他的脖颈,听着他费劲又气喘吁吁的响动,忍着强烈的不适,勉强在医生的帮助下,坐上那架老头子才需要的轮椅。
游望猜测,医生不年轻了。
也许比游望猜测的二三十岁,还要更年长一些。
常年沉迷研究,缺乏锻炼,更不爱和人交流,导致一张不错的脸庞,始终没有多余的表情。
游望只见过他的担心、焦急、迟疑,除此之外,他皮肤白得没了血色,像具了无生趣等死的尸体,带着骨子里冷透的寒气,凝固了外貌和年龄,让游望误以为他还年轻。
有了轮椅,游望心安理得的留存力气。
他微微闭上眼睛,演戏演了全套。
终于在医生帮助下,坐着轮椅离开了关他许久的病房,游望没有冲动。
狭窄的长廊,并不如医院的走廊一样通透宽敞,亮着温馨的暖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