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何处问长安:王臣蹇蹇(112)

作者: 不窥园主人 阅读记录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注25)”奔波彻夜的将士们高唱慷慨的军歌走回校场,疲惫的脸上写着得意或者不甘,但终究相逢一笑泯恩仇,在与江先生打了招呼后又一齐走向校场的东北角。他们席地而坐,一面大快朵颐,一面学着李立本和郑滔的样子,主动寻对手畅谈攻守经验。交谈声忽然被几声枪响打断,将士们纷纷侧过头去,饶有兴致地观看火器营的兵勇试射鸟铳。

“洗铳——”

营官一声令下,士兵整齐划一地取出枪管下的搠杖,将枪膛内残余的火药清理干净。

“下药——”

“送药实——”

“下铅子——”

“送铅子——”

“开火门——”

“下线药——”

“闭火门、安火绳——”

“开火门、发射——”(注26)

一道道命令接续发出,士兵从腰间摘下一枚竹筒,将筒中配制好的火药自枪口倒入、用搠杖捣实,再从袋中取出一枚铅子,顶到火药处压紧。随后他们将鸟铳平举,拨开火门,将锡鳖中的引发药倒入摇匀,又关上火门以防走火。阴燃的火绳被安上龙头,伴随着发射的命令落入重新开启的药池中。校场上的空气陡然凝滞,转瞬激发出雷鸣般的巨响。一排刺目的火光冲脱枪管,留下弥漫的硝烟。众人投箸而望,依稀看见五十步外悬挂的铠甲被铅子钻出几枚空洞。

“洗铳——”

……

“这火(河蟹)枪威力是大,可用起来也太麻烦了吧,”郑滔撇嘴感叹道,“一次填装弹药的功夫,敌人都能从十步外冲到眼前,到时候与其等火药引燃,还不如直接用那么长的枪管击打——李兄,你说江阁老为何不训练他们使用弓箭,偏要坚持装备那么昂贵的火器?”

“弓兵当然也有,你瞧,那不就是?”李立本用眼光向郑滔示意,远处火器营的士兵收回枪杆,正列队离开场地,数十排身背弓箭的新兵迅速填补了前者空出的区域,“火(河蟹)枪虽然点放步骤复杂,但一般兵丁训练数月即可上手,比训练成合格的弓箭手要容易得多。何况谁让单个射击了?之前我在山西当兵,见到的火(河蟹)枪手都是站成三排轮流射击,第一排射完,第二排射,到第三排射完,第一排又已经装好的火药——然而朝廷拨发的兵械质量总出问题,几轮打完,必有一两管枪要炸膛,兼之粮饷总被克扣,火(河蟹)枪兵越来越少,到最后都凑不齐两排,战斗能力当然就不能提了。”

“火炮啊,火(河蟹)枪啊,只要一沾个‘火’字,用起来都比寻常的弓箭刀枪要危险许多,”郑滔回忆道,“上次校场试炮,其中一尊不就是意外炸膛?当场死了三名兄弟,惊得江先生连夜从镇海赶回绍兴。此后营里就下了死命令,对火药、铅弹和炮子的制造务必责任到人,凡是经手的工匠须把姓名写在装箱上,一旦发生意外,制造者立刻军法处置。你还别说,此后果然没发生过那样严重的意外。”郑滔住了口,聚精会神地观看营兵射箭,又同大家一道“嘘”了起来。

一排铠甲上零星扎进几枚箭支,其中还有两枚只是勉强挂在上面。一些箭支擦着铠甲飞过,另有不少射出半途便散落于地。江永压下心中失落,只是吩咐江流再让他们试练一轮。第二次的结果差强人意,但仍有不少士兵的箭矢脱靶。如是三番,一名年轻士兵竟不耐校场的压力,低声啜泣起来。

一阵恼意涌上江流心头,他低声呵斥道,“曾晓航,你哭什么!”

“我……我射不到那么远……”

“那你也不能哭啊!这是校场,不是你家!你……”

“易之,”江永打断弟弟的责备,举步来到抽噎的士兵面前,“你叫曾晓航,是吗?”

“是……是的。”

“你再射一箭给我看看。”

曾晓航遵言照做,箭头再次“嘭”的一声撞上十步外的地面。

“你的准头不错,只是发力的方式不对,容易伤到自己,来,”江永走到他的身后,手把手教他拈弓搭箭,“跨步就位,扣箭入弦时拇指与食指紧靠,拇指用昂力,食指用压力。拉弓时不要着急,左臂伸展,右臂内收,然后凝神静气,目光对准靶心——放!”

一声裂帛传入耳际,曾晓航举目望去,见离弦之箭笔直飞出,正中铠甲护心。

在四周的惊呼中,江永收了势,将弓箭交还,嘱咐道,“记住这种感觉,等回到军营,一定要勤加练习。”说罢,又转身分开众人,云淡风轻地向阅武厅走去。

“兄长,兄长,”江流快步赶上江永,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你是何时练就的箭法,竟如此精妙绝伦!下次咱们一起进山打猎吧?”

“昔日我在东瀛,常陪将军出城打猎,一开始毫无收获,后来射中的猎物越来越多,说到底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江永轻笑,“至于说咱们一起进山打猎,等有了空闲,当然可以。”

然而江永终不得闲。

弓箭射击过后,兵团全体集结。三千人马分营站立在阅武厅前,擐甲荷兵,严阵以待。灿烂的阳光在兵锋、铁甲与战马的皮毛上汩汩流动,每一张淳朴的脸上都闪耀着坚毅的神色。江永示意将台两侧擂鼓吹角,预备操演阵法。然而就在此时,一队人马公然闯入校场大门,为首之人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身穿盘领窄袖衫,系乌角带,踏红靴鞋(注27),竟是一副内官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