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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问长安:王臣蹇蹇(140)

作者: 不窥园主人 阅读记录

先前岳维申向江永提出两点忧患:朝廷之不能恃与幼子之不能继,今日终于得到了明确回复。岳维申打量着面前这位江永选定的继承人,难免暗中不与董齐比较一番:董齐年已弱冠,识卓见远且才华横溢,自幼结交四方贤士,今后绝不少朝野助力,而煜阳还未到束发之年,固然天资聪慧、未来可期,然而书院之书未读毕,世间之理未尽通,何况先父早逝,立世孑然,如何应付得翻覆似烂之九州?分明是江永深念旧恩,决定将一切功业都托付故人之子——然而江永生性谨慎近乎多惧,果真会如此草率地决定此事?心念数转,岳维申下意识地开口道,“仲远兄何在?”

“二叔正在书房与恒之叔叔议事,我已派人去催请了,还请世叔稍安勿躁。”

岳维申恍然大悟。江永果真是“三思方举步,百折不回头”的人物,他既决定从朝廷渐次独立,地方官绅便成为主要依仗的势力。自万历末年赵涉川三子赵成梁由流放处返回内地,赵家在衡阳已历三世,根深叶茂,声名远播,同与朝中党社纠缠不清的董齐父子相比,更有独立政局之外、自主治理地方之益。岳维申不知要先钦佩江永的目光长远还是他的毅然决然,连忙呷下一口茶汤平抑心潮,“煜阳啊,”他语重心长地对这位世侄说道,“‘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注7)’,江总督寄尔厚望,千万莫要辜负!”

赵煜阳微微颔首,转而谈起正事,“岳叔,程言日前已交兵马,无法引为奥援,三镇先后表态,调兵却一拖再拖。双方合力将恒之叔叔架之炭火,虽有伯贤兄在京师走动,但情势至此,我们该当如何?”

“朝廷之命不可不遵,征遣之兵亦不可不交,”岳维申沉吟片刻,“但何时交,如何交,交哪部分兵马却有讲究,论其要旨,则无非‘韬光养晦,阳奉阴违’八字。”

“世叔所言,侄儿深有同感,”赵煜阳道,“在您看来,楚镇之兵可用否?”

“日前总督应胡帅之邀前往武昌会谈,我亦随行队中。结果合兵之议未定,精减之事未成,供养之费未足,几乎可称一无所获。明面上看,楚镇将帅飞扬跋扈,士兵散漫无纪,然实际上秉文已老,麾下难制,那些副将参将各行其是,为争一田半亩,招募土匪、强盗、无赖、地痞抢掠不休,搅扰民间曾无安定,如何可用——等等,”岳维申眯起眼睛,“你们看中的该是那五万兵额吧?”

“正是。胡帅号称手下有八十万精兵,实际可战斗人数不超过十万。此前朝廷答应每年负担五万人的粮饷,然而国库拮据,拨款常有拖欠。他们为削减五省总督势力,不仅要求我们军饷自筹,还命令我们供养楚镇,”赵煜阳算起账来,“如今我们有两万兵额,若再买下胡帅手中的五万兵额,即使抽取一万四千人入值京师,我们仍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军队发展至五万六千人。”

“一万四千人不是小数目,胡帅及其部下将领岂能轻易同意?”

“朝廷常年拖欠饷银,楚镇将帅多有不满,若我们每年资助充足军费,诸将定有合作意愿。何况他们自专久矣,所谓兵额早是形同虚设,抽走万余疲玩之兵,他们大可继续招兵补充缺额、扩张势力,而朝廷岂有干预之力?”煜阳道,“二来,胡帅年老,亲子暗弱,若望朝廷许其接继总兵之位,除非恒之叔叔鼎力相助。且其部下各怀鬼胎,只需择一二投机躁进之徒以金银赂之,以高位诱之,亦不难趁隙得利,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所有困难都归结于两个字——缺钱,”赵煜阳苦笑道,“有钱才能万事圆,供养楚镇一年需百万白银。眼下府库捉襟见肘,维持军队、恢复民生已是吃力,不知如何才能在不盘剥百姓的前提下筹措资金——世叔,你可有什么想法?”

“钱不是问题,只要总督予我全权,这事我来办。”

煜阳眼睛一亮,“世叔有何妙计?”

“肉烂在锅里,后得莫如先得,只要坚持打下去,钱自然会来——罢了,此事我回头再与你细说,”岳维申听见屋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在煜阳似懂非懂的眼神中提高了说话的音量,“目下我们的最紧要的事情是组建水师、整编军队,来日步、骑、水、炮兵多方配合,尽早光复川蜀!”

话音刚落,江永与赵瞻走进房中。他们显然对今后的安排聊得更加透彻,以至于赵瞻那一贯意气风发的神情也被忐忑取代。他尽力让自己举止自若,眸中却交替闪烁着激动与不安的光芒。反观江永,则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某亦有此打算。广西巡抚以十万两白银相赠,日前刚入府库,正可用来组建舟师,”他落座捧茶,对杯中是君山银针还是寻常茶叶并无在意,“衡州船厂营建方兴,暂时只可修补而无法出产战船。我已让易之回浙江督造、收买大船,以为冲犁营壁之用,燕观赴杭、嘉以北购置小船,以取便捷奋击之功。至于从何处招募水兵,选用何人为将,我还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当年胡豫与李立本在洞庭湖大败卢妙先后,在湘的白教主力被歼灭殆尽。一直哀哀求援的广西巡抚赖杰突然抖擞精神,当即去信江永,言手下兵马足以扫清白教余孽,请他莫要进兵入粤。江永看出赖杰求功求财的心思,果然如他所愿。待他剿平叛匪、拔尽据点,将囤在“安养王宫”中的粮帛财宝——那都是教匪搜掠百姓所得放入囊中,赖杰从中取十万两白银答谢江永。江永心照不宣地收下,只当从未发现其私吞赃款而瞒报朝廷的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