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问长安:王臣蹇蹇(223)
面白无须,身着蓝白芦席纹棉衣的陈公明有些惊喜,“哥儿认得在下?”
江颢狡黠地眨眨眼,“前几天是叔叔亲自送爹爹回家的,我在门厅都看到了!”
在即将得手前突然放弃,那个中年人显然不会是良心发现。他用余光瞥见两名锦衣卫提刀走近,不得已才转身逃跑。他的肩臂泛着酸意,手心火辣辣地疼,在连续撞翻了几个人后,快跑变成了曳步。然而他不甘心束手就擒,又咬起一股气力冲上淮清桥。他手攀护栏想要跳入河中,小腿却被一双铁钳拖下,还未看清来人的身份,胸口就挨了重重一脚。中年人立刻感到气窒神迷,头昏眼花,躺在桥上再无反抗的能力。两名锦衣卫旗校将他用牛筋绳索五花大绑,又随手扯了块布把嘴堵实。那人急得面色通红,两眼惊恐得来回乱觑,嗓中拧出“呜呜隆隆”的怪响。陈公明向他走来,目光却投向桥下,“章御史,这条大鱼归咱们东厂了。”
巡城御史章韶领数十名官兵跑上石桥,朝陈公明拱手行礼道,“此人扰乱市肆,当街伤人,擒拿后理当交由巡捕营论处,何烦厂公与诸位中贵人费力劳神?”
“此人身涉镇抚司里的一桩要案,需得收押仔细审问,” 公明负手而立,“至于维持街道秩序、安抚受伤百姓、赔偿店铺损失,还要劳烦章御史多多费心。”
章韶唯唯告退。公明指示旗校将嫌犯押回镇抚司,含笑向桥下的那群少年走去。
流水浮生(四)
“可有哪里受伤?”江帆正拉开江颢的衣领查看背部伤痕,林萱也跟过来询问。江颢面上羞红,当即挣脱江帆,把领襟匆忙理好,“我没事。”
“瞧你没出息的样子,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林萱没好气地数落道,“刚才胆子不是大得很吗?又粗又长的条凳也敢迎上去。还好它只打在你的背上,若是砸到脑袋,你都不知道还有没有这口气啦!”
横身当难的冲动褪去,江颢又恢复了以往温驯的模样,“不是没有被砸到脑袋嘛……”
江帆见少爷陷入窘境,忙出言解围道,“歹徒穷凶极恶,被人识破身份后还妄想负隅顽抗。若非殿……大小姐及时请来锦衣卫,这场混乱恐怕还难有了局,”他深行一揖,“不慎惊扰阁下,实在是我等的罪过。还请大小姐‘宰相肚里能撑船’,宽宏大量饶了我们吧!”
本就是自己央求跟来的,岂能做倒打一耙的卑劣之事?江帆有意用那句“宰相肚里能撑船”拉近她和江颢的距离,林萱对此很是受用。“区区小贼如何吓得到本小姐?”她大手一挥,“这里人这么多,你快起来!”
“公明叔叔,您怎么在这儿?”趁江帆应付林萱,颢儿躲到陈公明身边,小心牵了下他的衣袖,“我们追捕坏人,没有打扰您逛街的好心情吧?”
“少爷说笑了。奴才随主家拜访贵府,身负布防扈卫之责,不敢玩忽职守,”陈公明压下与江颢亲昵的冲动,躬身卑色道,“奴才见大小姐与少爷离开贵府,便一路随行在后,谁知竟果真遇到歹人。我等摄护不周,险致少爷受伤,尚祈贵人赐罚。”
颢儿听他一口一个“奴才”,一口一个“贵人”,眉间皱出了一个“川”字。他刚想开口反驳,林萱已走上前来,“江颢又没受伤,他凭什么罚你?”小公主仰头娇嗔道,“反倒是我及时找到你、叫来锦衣卫,才从歹徒手中救下了江颢。公明,你应该感谢的人是我!”
公明被她的刁蛮灵慧逗得一笑,“不知大小姐要公明如何感谢呢?”
林萱指向小乞丐,“我想让她做我的贴身侍女,你可以帮我安排吗?”
刚刚同江颢寒暄时,陈公明也留心听着林萱与江帆的对话。江帆将小乞丐的身世娓娓道来,见公主殿下面露悲悯之色,趁机恳求她发善收留,“今晚的歹徒背后势力庞大,很可能继续对小乞丐下手,”江帆解释道,“思来想去,只有大小姐家最为安妥。伏求大小姐援庇张护,施舍她条生路吧。”
陈公明为难道,“择选贴身侍女事涉大小姐安危,以此人身份来路,恐怕不易安排。”
“公明,你想想办法嘛!”
“奴才可设法将她收进府中,从最低等的丫鬟做起,先只应付洒扫、烧火等粗重杂活。若她果然得力,奴才再送到大小姐的院里去,可好?”
“好,就这么办!”林萱开心地拉起小乞丐的手,“小乞丐,你愿意吗?”
即使没有江帆偷掐她的后腰,小乞丐也会忙不迭地下跪谢恩。脏累重活、欺骂凌辱她都不怕,只要每日可以有饭吃,有床睡,她便觉得再幸运不过了。
哥哥,她默念道,从今往后,我会连带着你的那份,更加顽强地活下去。
“既然做了我家的婢女,以后就不可以叫小乞丐了,”林萱继续吩咐道,“我已经有个婢女叫‘繁霜’,不如你就叫‘丹儿’吧!”
小乞丐不明深意只是谢恩,江颢听罢哈哈一笑,“这是出自戚少保的《望阙台》,十年驱驰海色寒,孤臣于此望宸銮。繁霜尽是心头血,洒向千峰秋叶丹。”
林萱剜他一眼,“就你懂得多!”
他们笑闹一阵,又并肩向街上玩去。陈公明望向少年人雀跃欢腾的背影,真个是“光风怀抱玉精神,不染世间尘(注10)”。他反复品咂戚继光的诗作,嘴角的笑容还未散去,目色却愈发深沉——固吾圉于海澨,振大汉之天声。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壮志,这位公主殿下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