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7)
“当年元后自焚后,他神志不清,似乎是得了失心疯,更兼之圣人厌弃,底下的人,照顾得也并不尽心。”老翁说着,叹了口气,“后来到了年岁,送进了国子监,却被国子监中的一众学子嫌弃。”
“长了这么大,连个像样的老师都没有……别说是老师了,就连吃的穿的,都连平民都不如。”
卫玉楼若有所思。
“那么。”他轻声开口,“若我要助十一殿下登基,又会有几成胜算?”
“!”
老翁仿佛是被镇住了。
“你……”
他欲言又止,“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这是……大逆不道!”他指着卫玉楼,半天了,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卫玉楼却笑了,“我知道。”
“可我如今,已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闭上了双眼,嘴角也落了下来,“如今我已是驸马,仕途无望了。”
这么些年,为了仕途,他是机关算尽,他做的这些,费的这些心思,阙都上人都一一看在眼里。
是以,此时此刻,他也说不出什么职责的话来了。
“……唉。”
半晌,老翁的手落下,而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啊。”
“先前我极力讨好太子,已成了太子面前的红人,就连左相大人,都对我另眼相看,甚至说过要将嫡女许配给我。”
说到这儿,他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了,他的表情,也变得狰狞,“可圣人下旨后,这一切,都化作了泡影!”
“我的仕途……我的仕途……”他捂住面颊,字字泣血,“我仕途无望了……”
东宫门客众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自然也不少,可是他能怎么办?——他除了遵从圣人的旨意与公主成婚,他又能怎么办?!
可是他不甘心啊!
十多载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镜花水月!
他不甘心!
就算是……就算是大逆不道,为了仕途,为了权力,他也甘愿去赌!
他扬起头来,那双原本清澈的眼中,满是骇人的红血丝,“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心甘情愿!”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先前那般谪仙模样?
他这般神情,不像是那九天之上的谪仙,倒像是个吃人的恶鬼。
“唉。”老翁见此,唯有叹息,只不过,他还有一个疑惑,“为什么是十一殿下?”十一皇子如今神志尽失,若要辅佐皇子登基,那个人选,怎么着也该是九皇子才是啊。
毕竟九皇子宫兰仪,母族显赫,母亲又得宠,自己也是深受圣人宠爱……此人登基的机会,不是更多么。
卫玉楼却笑了,他这笑容,似喜非喜,似悲非悲,诡异至极,扭曲至极。
“十一殿下如今正是微末之时。”他闭上了双眼,而后,再睁眼时,便又是那副温柔模样了。
他嘴角一弯,温柔地笑了,“除了我,没有人会帮他——我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除了依靠我,还能靠谁呢,若有朝一日他登基了,我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若是九皇子宫兰仪么。”他微微冷笑,“只怕是我还未入官场,便要被他那显赫的母族,给解决了。”
“我出身微寒,贱命一条。”他笑容不变,只是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之色,“似他们那般的权贵,又怎会在乎我的生死。”
“当然,我也不会只将赌注都压在十一殿下身上。”他顿了顿,“若是可以的话,我会一直教导九殿下的琴道。”
如此,他的赢面,或许可以更大。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便是权倾天下,可若是输了,那便是尸骨无存。
老翁唯有叹息。
“罢了罢了。”
卫玉楼此人,性子固执,他也劝不动,也懒得劝了。
他于是摆摆手,“你走吧——你还有什么话要我带过去的?”
“把我的想法与他说了便是。”
夜风寒凉,他咽下喉间腥甜,而后,缓缓地拢好了衣衫。
“夜路难行,提盏灯吧。”老翁提起石桌上的灯笼,递给他。
“多谢。”他接过灯笼,这便离开了。
……
回到公主府时,已是深夜,不过,公主今夜,又宿在了苏将军府上。
卫玉楼并不在意,只径自歇下了。
他身体本就不好,今夜又吹了风,若再不休息的话,明日怕是会不适。
如此想着,他合上了双眼。
次日醒来时,他果然身体有所不适。
他一睁开双眼,太阳穴便是一抽一抽地疼。
喝了碗姜汤后,仍旧不见好,他于是只好多披了一件青色的大袖衫在外边。
他强忍住这不适,而后抱了琴,来到了国子监。
今日宫兰仪来得倒是比他早些。
他刚一进门,便发现此人已然坐在了案几前。
“卫郎君!”宫兰仪一见他,便是眼睛一亮,粲然一笑。
这九皇子今日穿了件藕粉色的衣衫,戴着一道玉制的小冠,额间,还绑着一条嵌了白玉的抹额……这更衬得他容貌不凡,气度卓然。
“九殿下。”他微微一笑,行了一礼。
宫兰仪见他行礼,连忙扶住他,“卫郎不必如此多礼。”
卫玉楼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而后,二人相对而坐。
然而此刻,他的太阳穴,仍旧是痛。
他实在是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卫郎今日不舒服?”宫兰仪见此,凑上来,皱了皱眉,面上的担忧之色不似作伪。
“不过是昨夜吹了些风罢了。”他叹了口气,“无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