鳏夫十六年(124)
但是……
这才出了陆承望的事情,也不知稚陵身上的因果有没有解、去上京城会不会出事,她怎么也放不下心。
任凭稚陵怎么撒娇,她也没有松口。
稚陵向来信守承诺,答应了的事情,绝不会食言,眼看将近初七,稚陵在家里团团转,最后想出了一个险招——翻墙偷偷去。
这对她来说的确有一些难度,便得借夜色遮掩一二。如寻常一样,娘亲过来看她有没有睡下,她装做睡着了,等娘亲走后,熄去灯烛,再轻手轻脚换下寝衣,换上一套轻便外衫。
衫子轻薄,她在这二月冷天里打了个喷嚏,挎上一只早已准备好的包袱,沿着长廊,猫着腰悄悄地到了墙边。
她早先就让阳春搬了梯子架在院墙边,树影珊珊里,稚陵刚登了一级梯子,便被娘亲逮了个正着。
并因此从离地一尺高的地方跌下来,不幸崴了脚。
周怀淑又好气又好笑,——这姑娘就算被冻得流涕咳嗽打喷嚏,又崴了脚,还一瘸一拐地坚持说,一定要去。
她拿稚陵没有办法,见她这般坚定,生怕她此时不答应,这几日她不知还要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来,可不止崴了脚这么简单,干脆一咬牙答应了她。
不单安排好了舒适的车马,带上一贯伺候的丫鬟婆子,以及让六名家里护卫一路保护着,初七一早,与魏家的车马一道去了上京城。
连瀛洲离上京城有百十里路,若是快马,也得骑上一夜,马车要慢些,得走上两日。
幸得这两日,虽是薄阴天,但没有下大雪,路还算好走。
稚陵从没到过上京城——这十六年光景中,分明离它极近,可却不曾踏足。
她一路将马车车帘别起,病未大好,仍强打精神,兴致盎然地瞧着窗外风景。
待见到雪雾里巍峨耸立的连绵山峦,或者一棵只剩下摇摇欲坠的几片叶子的枯树,甚至是一座不知哪个朝代修筑的破庙,也要惊喜地指给魏浓看。
魏浓她爹爹乃是个货真价实的武官,魏浓打小便跟她爹学骑马射箭,这会儿耐不住自个儿在马车上的寂寞,骑着马与稚陵的车马并行,听着稚陵每每遇到个她没有来过的地方,都要喜滋滋地指给她看。
可魏浓自己看来,那些风景不知看过多少回,全没有新鲜感。
她只说:“哎,这些算什么,等你去了上京城里,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子脚下,千古繁华’。”
说得稚陵心神向往。
到上京城的东门时,稚陵怔怔仰着目光,望向东门巍峨的城楼与那铁钩银画的字迹,顺着这门往里看,尚看不出什么别样的景象——只是她忽然一阵心悸。
心悸来得十分蹊跷没道理。
是时,东门外一棵老梧桐树飘下了最后一片叶子。
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它。
小宴在初十那日举办,及进京中,尚要回家里歇一夜,和魏浓暂时分开后,稚陵头一回被娘亲带到她爹爹的丞相府。
她既新鲜好奇,着实耐不住性子四处走走看看。
倒是让周怀淑一路提心吊胆的,生怕稚陵一进上京城,就会突发什么状况。好在稚陵并未发生她设想中最坏的情形,没有立即病得下不来床,——但也称不上好,只能说和寻常时候别无二致,病恹恹的,脸色苍白,偶尔咳嗽得很厉害,走上几步,就要歇一歇。
加上现在还崴了脚。
稚陵却满心都是明日去沛雪园。
已是入夜,爹爹还没有回来,听府中属官说,爹爹他被宣召入宫了,大抵有什么重要的政事。
夜里忽然下起雪来。
薛俨满心焦灼,本打算白日亲自去城门口接夫人和女儿,哪知突然岭南来了急奏,陛下宣他入宫商议政事,这一商议,天就黑了。他着急回家看女儿,唯恐稚陵出什么事,谁知临退前,陛下忽然又叫住他。
薛俨不明所以,恰见眼前帝王从圈椅上起了身,神情仍然淡淡,与平日一样,没有什么情绪。他私心里以为,别人都说陛下是喜怒不形于色,他觉得,不如说是哀莫大于心死。
薛俨怎么也没想到陛下叫住他,是要让他明日值守在文华殿,替他处理一日的政务。
等薛俨等人退下后,吴有禄连忙关紧了殿门,防止夜里寒气窜进来。饶是如此,陛下他还是重重咳嗽起来。
吴有禄拿来厚重鹤氅给他披上。陛下神色无异,只是目光定在窗外,纷纷大雪,映在漆黑的眼中,这双幽深眼睛里仿佛也下起了雪。
他望着窗外,未发一言,吴有禄斟酌着道:“陛下明日可要去沛雪园?”
吴有禄想着,刚刚让薛相爷明日值守,应是此意。
陛下仍未看他,默了半晌,说:“去准备吧。多安排人手保证太子的安全。”
他转身出了明光殿。
今夜……为什么忽然心悸?就在刚刚,那感觉,似枯死的树木抽出新枝,疼痛与希望共存着,让他一瞬恍惚。
吴有禄捉摸不透陛下的心思,太子看来是要去的,陛下自己呢?陛下没有说。
前几日,长公主进宫来探望陛下,说起沛雪园新落成,正好今春开了各色各样的花,邀陛下和殿下一起去逛园子。
只是陛下这十来年深居简出,非必要不出宫,这回一样,没有答应。长公主颇费了些口舌,陛下也只说再考虑考虑。
吴有禄晓得,愈是繁花似锦的地方,陛下愈是不想去。但难保陛下明日不会改了主意,因此,他还是吩咐下去,做了万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