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桃桃(40)
陶立垣轻咳一声,眉眼微挑,吊儿郎当地耸耸肩,“陛下,您先说不敢的。”
“找朕有何事?”宋沅庭握着笔的手,重了重。
陶立垣抬眸看了眼垂头的男人,背脊挺直,重归正经,轻声道,“臣想与陛下说这陋画一事,大理寺那边已在彻查,但微臣还是有一事不解。”
“说。”男人冷着声,“朕不喜废话。”
陶立垣神色讪讪,揉了揉鼻子,继续道,“微臣好奇那立夏,此人实属良才,只是为何这半年都没有动静,此人如今身在何处?”
“你对这人感兴趣?”宋沅庭搁下笔,漆黑瞳仁深缩,他抬头,看向陶立垣,“你今日来,就是让朕调查立夏?”
陶立垣闻言点了点头,脸上浮现笑意,“是,微臣对这位旷世之才颇为好奇。”
其实,他更好奇,这人与陛下有何瓜葛,为何笔下会有陛下的影子。
屋内暗了下来,有宫人敲门,来点灯。
烛火点燃。
顷刻间,昏暗的屋子重归明亮。
宋沅庭起身,走至雕窗边,负手而立,扫了眼窗外的风雪,他沉声道,“朕自会调查,你先回去。”
陶立垣笑了笑,“陛下英明,微臣告退。”
*
宫中重归宁静。
宋沅庭立在窗边,听着雪落的声音,心倏然一痛。
鹅毛大雪时隔几日,又下了起来,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天空昏暗,偌大的皇宫仿若已入夜,明亮的灯笼高高挂起,他仿若看见站在桃树下,纤弱的身影,还有雪中一大片血迹。
心慌,焦虑,不安。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深夜,本以为又是不眠之夜,但困意倏然袭来。
宋沅庭揉了揉眉心,灭了灯,上榻入睡。
顷刻间,他便入了梦。
梦里一片黑暗,只余一个身着红色嫁衣的女子奔跑着,红衣与白雪,形成强烈视觉冲击,在梦里,极为明显。
不知被什么绊了下,女子摔倒,寒风凛冽,她冻得瑟瑟发抖,但依然踉跄着起身。
身后有大批人马追了过来,举着火把,骑着马,马蹄声急促而响亮。
那女子被逼得走投入路。
她抬眸,眼眸里满是惊恐,偏生孤立无援,
蓦然间,一只利箭从人群中穿来,狠狠射中女子。
瞬间。
她跪倒在地,纤细的手指扶住胸口,她摸上那箭,血自嘴角流出,与嫁衣融为一体。
她被困在雪中,雪染白她的红色嫁衣,鲜血落在地上,又将雪染红。
萧瑟寒风拂过她的脸,她望着骑在马上的人,脸色苍白。
“是......你......”
她笑了下,而后瘫倒在地。
娇颜在月色下,孤寂又凄凉。
雪花不断落下,红色身影很快被大雪覆没,窸窸窣窣的雪花落下,方才那抹红,再无踪迹。
睡梦中的宋沅庭神色不安,薄汗流过脸颊,落入衣襟内,俊容被打湿。
醒来前,他的耳畔响过一道清冽温和的嗓音。
攸和六年二月十二,熹微公主暴卒于风雪。
帝斫御苑门桃,植于公主陵前。
公主之薨,乃大京之损,亦百姓之哀也。
叹兮,叹兮。
侍寝
雪月交光, 红色瓦砖被雪覆盖,风呼啸而过,整个大京阴沉又寒冽。
宋沅庭醒来时, 已是子时。
月色下, 那张清隽的脸苍白,凛冽如窗外雪。
他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把扯开身上的衣襟,露出冷白肌肤, 胸口线条起伏,汗水滴滴落在胸膛上。
梦太过怪异, 且荒唐, 可心中的沉痛, 却让他无法无视梦中之事。
攸和六年二月十二, 公主暴卒于风雪。
他抬头,望向窗外的鹅毛大雪, 赫然觉得坠入深渊,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倏然, 他想起那日李桃之在御前桃树下, 说过的话, “皇兄,天降大雪, 桃之远嫁, 会暴卒于大雪中吗?”
那双水泠泠,含着雾气的眼眸, 在脑海里闪过。
头痛欲裂,心像是被人撕扯, 针刺般的绞痛,疼得他倒抽口气。
他死死拽着胸前的衣襟,喉间一热,他猛地咳嗽,一股热血,自喉间涌出,喷洒在云锦衾被上。
宫外守着的宫人,忙吓得敲门,“陛下,您怎么了?”
宋沅庭轻咳出声,随后起身,随手拿了件外袍披上,走至门口,打开门,问“几时了。”
宫人俯身,答,“启禀陛下,子时。”
宋沅庭点头,“嗯。”
语落,他朝门口侍着的侍卫招手,“把礼部侍郎给朕唤来。”
那侍卫颔首,“是,陛下。”
宋沅庭矗立在御书房门口,望着雪夜,心中像是破了洞,空落落的,想填满,却不知如何填满。
他蹙眉,忆起梦里,她倒在雪中的画面,心更疼了。
半个时辰后,陶立垣抵达御前。
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瞄了一眼宋沅庭,轻声道,“陛下,这大半夜,唤臣作甚。”
宋沅庭着一身白衣,拿起桌案上的书卷,敲了敲他的头,“爱卿,已过子时,一会儿便是早朝,差这一个时辰吗?”
陶立垣身穿紫色官服,不断打着哈欠,脑子转不过来也就罢了,他还得不断迎合年轻帝王,“是,陛下,您说得对。”
宋沅庭差人端来一杯茶盏,递给他,随后问,“公主车队已到何处?”
“嗯?”陶立垣睁大眼,那点瞌睡劲儿,立马烟消云散,他拍了拍腿,看向宋沅庭,“陛下,这个点,您唤微臣来,就是问公主的座驾的?”
宋沅庭微微颔首,并未否认,“是,朕做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