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桃桃(42)
那时候是夏日,蝉鸣声悦耳,阿娘的笑容,李桃之到如今也未忘记。
阿娘说,立夏之日,便是桃子成熟时,也是桃之成熟时,可她未等到成熟,便要暴卒于风雪。
李桃之的侧脸在篝火的照耀下,愈发柔美,且红得很,她伸手摸了摸阿茶的长发,笑道,“阿茶,你记得我的钱袋在哪里吗?”
阿茶将头靠在她的掌心,闻言抬眸看她,“公主问这个作甚?”
“怕我忘了,想不起来,到了元国没银子花。”她开玩笑道。
“公主,您的钱袋是在雕车下面的木匣子里,是不是?”阿茶圆润的眼里,倒映着篝火,显得亮晶晶的。
李桃之点头,摸着她长发的手,忍不住轻了轻,“是,我的就是你的,日后,你尽管拿着用。”
不知她死后,嫁妆如何处置,但她的钱袋可都是阿茶的。
阿茶眨眨眼,好奇地看向李桃之,想问什么,但终究没问,她只是趴在李桃之身边,闻着她身上的梨香,说道,“公主,别怕。”
戌时已过,亥时至。
李桃之眼皮发沉,主仆二人抱在一起徐徐睡去。
再抬头时,天还黑着,六月端着一碗汤走了过来,她看着李桃之泛红的脸,蹲下身,将汤碗递到她面前,“公主,奴婢见您面色发红,似乎感染风寒,喝点姜茶汤暖暖。”
她此刻,未扎发髻,乌黑的长发随意用发带束着,看上去没那么稚嫩。
按照规矩,阿茶试毒,试完毒,她扇扇风,让热气散了些,才端到李桃之手边。
李桃之伸手接过汤碗,轻抿一口,温度适宜。
阿茶空出手,去探她头温,果然一摸,额头滚烫。
她震惊了下,偏头看向六月,眼中露出诧异,“你这丫头,倒是好生聪慧,居然知晓公主病着。”
六月抿唇笑了笑,福了福身,“回阿茶姐姐,六月自小身子病弱,不是聪慧,只是病多了。”
李桃之将汤碗递给她,打量了一番这个宫女,弯唇一笑,“倒是个好丫头。”
*
六月走后,一切回归安宁。
喝了汤药,冒了汗,李桃之没再待在外面,她进了马车,卧在车上休憩了会儿。
再次醒来,她躺在风雪中,四处空旷,俨然不是空谷。
她手撑地面,踉跄着起身,看着漫天大雪,脑中一片空白。
寒风自她衣襟往下涌着,吹得她瑟瑟发抖,因风寒染红的脸颊滚烫,全身乏力,无数次爬起,无数次跌倒。
雪路看不见尽头。
谶语即将成真。
她的心静到极点,抬头望着漆黑夜空,她难过得忘了哭泣。
额头滚烫,呼吸急促,李桃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她不会是病死的吧?
念头浮起,她踉跄了下,再次摔倒。
马蹄声哒哒哒,在耳边响起,她回眸,便见无数士兵举着火把往她这奔来。
心砰砰砰跳着,李桃之起身,仿若看见希望,一双烧红的眼,染上光亮。
马蹄声渐近,凤箫声呼啸,掀起一地雪花。
雪花在天空飞舞,被火把的映照下,像是一颗颗银星,纷纷扬扬飘着,指引着她回家的路。
朦胧夜色中,李桃之看见那群士兵手中拿着剑,正直直瞄着她。
她眼睛眨了眨,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攸和六年二月十二,公主暴卒于风雪。
原来,不她不是病死,是被人一剑刺穿心房,而卒。
心痛如针扎,她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往反方向跑去,呼吸渐促,她猛地咳出一滩血。
血落在地上,渐渐洇透雪地。
“大胆逆女,竟敢逃婚,将我大京脸面置于何地!”
李桃之转过身,看着那人,她睁大眼,脸色苍白,“林将军......”
她的生父。
“若知你是这样言而无信,胆小懦弱之辈,真该死在十年前的鞭笞下!”
她的生父,望着她的目光满是嘲讽和不屑,他拽了拽缰绳,盯着她的脸,蹙眉,“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父亲......原来是你......”
她苦涩一笑,脚步有些疲乏,她捂着胸口不可控制的笑出声,“原来我是死在生父箭下。”
鲜红的嫁衣,在月色下徐徐拂动,她太过羸弱,这身霞衣显得宽宽松松,李桃之轻咳一声,血喷洒一地,她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眼泪落了下来。
阿娘说阿爹高大威猛,是大京战神,战无不败,是大京的功臣。
他虽强迫于阿娘,可她也不怨阿爹,因他救了万千百姓。
可此刻,这个救了无数人的大将军,却要亲手灭了他的女儿。
何等荒谬。
李桃之摇摇头,苦涩一笑,转身往悬崖边走去。
终有一死,她不想死于阿爹箭下,那样,阿娘该多伤心啊......
风吹起,吹动她的霞衣,她实在是不甘心,可没人听到她的哀鸣。
蓦然,另一阵马蹄声渐渐入耳。
雪花滚滚自地面腾起,如同一场暴雪纷飞而至,剎那间,万马奔腾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马蹄震耳欲聋,划破夜的沉寂。
为首那人披着白色大氅,在月光下,宛若谪仙,他望着悬崖边的李桃之,赫然一怔,勒紧缰绳,用力一蹬,高大的白马立刻奔腾出去。
白马在雪地疾驰,马背上的帝王与雪光交织,融为一体。
李桃之穿透厚厚雪幕,与他目光对上,她宛若看见梦里的那人,骑着马奔她而来,红唇微张,她淡淡开口,“玄知......”
最后昏迷前,她看着那人弃了马,奔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