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春(17)
不仅是扔出院子,还要扔出侯府,扔出汴京,把人扔回属于她的脏兮兮的穷乡僻壤,这才解恨。
杨沛云从小被姐姐们打到大,被扯头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熟练地抬起头,顺着林琼芳的动作,让头皮的疼痛舒缓些。
在充满恶意怨念的叫骂里,她面上是面无表情的麻木。
原来富贵迷人眼的汴京也是如此,这儿的人也不是人人都似舅母那般好说话的,腹黑淡漠的陆怀泉是,刁蛮任性的林琼芳也是,这人人向往的汴京城,也是有她熟悉的刻薄在的。
杨沛云想,怎么自己到哪儿都躲不过被欺凌的处境。
是不是哪里都不属于自己,是不是自己这样的人就只配茍延残喘得活着。
她闭上眼,彻底放弃了挣扎。
左右争不过林琼芳,自己也没力气再挣扎,倒不如省点力气,就像过往十二年每日经历的那般,隐忍过去就是了。
但是头顶撕裂的疼痛并没有再继续,反倒传来林琼芳痛呼的声音。
“啊!表哥……”
杨沛云猛地睁开眼,眼底都好似有了亮光,她抬头望去,陆怀泉正站在二人面前,面无表情,却无端显得阴沉可怖。
他钳住林琼芳的小臂,生生让她停了手上的动作。
看得出用了不小的力道,林琼芳整张脸都痛得扭曲。
她眼泪哗哗地求饶:“表哥…哥哥,你要为这个贱人打我吗!姑姑那么疼我!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啊!!”
啪——
林琼芳话都没说完,陆怀泉已淡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直将她打得偏过头去,唇角出血。
“林琼芳。”
陆怀泉的声音淬了冰一般,森森寒意:“谁准你进西苑的?”
“我是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都不能进来?”
林琼芳被打得发蒙,她捂着已飞速红肿的脸,原地愣了片刻。
倏地大哭,抬头尖叫喊道:“我连进都不能进,你却让她住进来!明明我们才是一起长大的!t我才是你最亲的妹妹!她算什么!”
“在你心里,我又算什么!!!”
崩溃的控诉,失控的叫喊,望向陆怀泉的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怨怼,凝聚成破碎的泪光,坠落下来。
林琼芳已然情绪失控,她对着陆怀泉又哭又喊,歇斯底里,但对面那人却始终神色平淡,就连眉头都不曾蹙过半分,一直保持着冷静与清醒,垂眸望着她发疯。
杨沛云知道,陆怀泉好似在听,其实都没有听进去,他眼底的疏远与不耐像临川初春将化不化的冰层,只需打破假象,便是万劫不复的寒凉。
“身为闺阁贵女,最是要娴淑明理,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却这般蛮横无理,来人。”
陆怀泉冷冷开口:“将林琼芳送回林府,闭门思过一月,不准出府。”
林琼芳身边的小厮恭敬称是,压着尚在哭喊的自家姑娘回去了。
很快,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一时间,无人说话,只有杨沛云略显凌乱的呼吸声。
她慢吞吞地整理好头发,抬头去看陆怀泉。
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杨沛云咬唇,慢慢站起来,她安静了片刻,轻声问:“我昨日练的字,长兄可看到了?”
“可还过关?”
陆怀泉没有回答,没听见似的忽视了她。
他视线扫向她背后,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眉眼一挑。
杨沛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一顿一顿地转过身去,顺着他的视线,望见了一片狼藉的地面。
笔墨纸砚撒了一地,墨水更是染脏了被褥。
然而混乱的地面上,那支十分珍贵小巧的湖笔,笔身从中间摔断开,一分为二。
杨沛云顿时呼吸一滞。
第9章 09
陆怀泉用的笔,得是多金贵的东西?
况且杨沛云也知道,那笔是一整套的,如今摔断了一□□一套笔只怕陆怀泉都不会再要了。
杨沛云心下慌乱,猛地将两截笔握在手中,回身求饶:“抱歉!是沛云之过,弄坏了长兄的笔,沛云会重,重新买一套的!”
一整套的羊毫湖笔,她不知道要多少银子,但眼下不这么说,只怕过不了陆怀泉这关。
她心下惴惴,感冒尚还没好,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听着更显稚气。
陆怀泉许久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的脸,不知在想着什么。
直到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眉眼间浮上几分了然。
他开口,说的却是:“你一夜没睡?”
杨沛云一顿,有些茫然:“啊?”
她的声音除了鼻音,还有很明显的沙哑声。
陆怀泉很熟悉,因为他年幼刚调整作息,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时,醒来嗓音也总是这般的哑。
后来日日如此,习惯了之后便再也不会。
久远的记忆让他想了一会,想到了却又纳闷,她就算再不安害怕,也不至于一夜不睡吧?
直到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他昨日说的话。
晚上回来,他会检查。若是练得不好,就把人丢出去。
他了然的一瞬间又感到荒唐的好笑,终究是在世家长大的公子哥,陆怀泉体会不到杨沛云的思路。
只琢磨着,这么害怕被扔出去吗?就为了这个,等了自己一整夜?
陆怀泉蓦然失笑,笑得杨沛云一脸怔愣。
他站在原地,盯着她兀自笑了一会,便又走了。
从始至终都还是没说,不论是被摔断的湖笔,还有她那不知道有没有过关的字。
杨沛云实在琢磨不透这人的心思,只兀自捧着摔断的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