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春(49)
还有什么比泡完热汤出来喝一口花茶更惬意的呢。
杨沛云垂眸望着对面,陆怀泉已经伸手在清理棋盘,那枚泛光的青白玉戒仍在指上,随着动作晃出葳蕤的光影。
她盯着那白玉指节出神,心里突然不太想问清楚了。
把自己扔在这也好,关心自己带自己来泡汤也罢,只要能与陆怀泉一同坐在云霞之下,答案或许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迟疑地将茶杯放下,见陆怀泉已经将棋盘清空,冲着自己微微昂首:“你先下吧。”
杨沛云捻起一枚白子,却迟疑道:“规则…还没说呢。”
“规则就是,不要被我用黑子围住。”围棋的规则就是那么简单,陆怀泉懒得多说,只道了这么一句又来催她:“下吧。”
杨沛云糊里糊涂的,开始跟陆怀泉对弈。
她一个从没接触过这些的,哪里能赢过陆怀泉呢。
宣平侯府家的长公子,自启蒙起便开始学习琴棋书画,君子六艺,就没有他不擅长的。
不出一炷香,杨沛云便已经无路可走了,棋盘上满是黑子的围猎,将她东一步西一步的白棋吃了个干净。
结束之时,陆怀泉将手中吃掉的白子随手抛进棋奁:“明白了吗?”
杨沛云懵懂抬眼:“…啊?”
“你下棋总是不经思索,就算是想要反抗也只是只顾着眼前利益,想不到更深层的陷阱,所以我才能如此简单将你困住,一点点啃食。”
陆怀泉刚泡完池水,嗓音有些哑,慢条斯理地教着杨沛云道理:“下棋与为人处世是一个道理,若是不明白如何谋划,迟早有一天你会像白棋一般被人吞噬殆尽。”
他抬眼:“明白了?”
杨沛云后知后觉道:“您是在说…这次学院的事?”
“刘渝就是拿捏了你不会反抗的心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变本加厉,若是不想被欺凌,从一开始有苗头时就该防备,而不是傻愣着任其包围。”
陆怀泉何曾有过这般耐心,理论也好为人处世也罢,都细心地拆散了教给她。
杨沛云抿了抿唇,未语泪先流:“可是,如果不惩罚我的话,侯府岂不是跟着惹祸了。”
为什么呢?
杨沛云抽噎着想,为什么陆怀泉要对她这么好,这么温柔呢?
在受到牵连被革去官职后,他最先关心的却是自己早就不疼的脚伤,和在学院受得欺负。
她不值得啊。
“兄长的官职没了,都是沛云之错,往后兄长要如何呢……”
一想到这些,她便心痛如自缢,眼泪如同滂沱的大雨,让她连话都说不下去。
哭了没一会,她听见一声笑。
是那种实在没忍住,从喉中溢出来的笑声。
杨沛云朦胧望去,见陆怀泉双眼弯弯,望着她脏兮兮的脸颊,唇角上扬,满面的愉悦。
杨沛云:?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更委屈地哭喊:“都这个时候了您还笑我。”
陆怀泉起身,往她这边走来,高大的身影将她的身影完全笼罩,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杨沛云的发顶。
下手不算轻,发髻都散了些。
她听到陆怀泉含笑的声音:“你不会真的以为,侯府会因为你这件微不足道的事受牵连?”
“若我官职真是因为你丢了,那我这十几年的努力算什么?”
嗯?
杨沛云茫然道:“那为什么?”
陆怀泉捏了捏她的脸,眉梢微挑:“不论如何,你只需要记住,你兄长我是个十分厉害的人,既将你带了回来,给了侯府姑娘的位置,就不会发生你所担忧的那些问题。”
她所担忧的问题?
杨沛云想到了什么,微微睁大的双眼。
泪珠从眼眶落下,被陆怀泉的手指拂去,动作微不可察,满是温柔。
“真搞不懂你在害怕什么。”他清浅地叹了口气,“是我的袒护还不够出格吗?总是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
“被人欺负都不知道同我说,我教你练字,教你诗文,难不成就连如何仗势欺人,跟我告状让我替你撑腰这些小事,也要我手把手教你才会吗?”
这才真真是把话彻底说开了,杨沛云终于得到他的亲口承认,不可置信,连声音都在颤抖:“这样的我,真的值得吗?”
“值不值得,怕也是我说了算吧?”
陆怀泉松开手,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撑着脸又品了口花茶:“我说你是我妹妹,是宣平侯府的姑娘,便不容任何人反驳质疑,便是你自己也不行。”
花茶中散着浓郁的清香,夹杂淡淡的甜意,鲜有有人知道,在外严肃端正的陆家长公子,其实私底下是爱喝花茶的。
在外应酬,或公务学习时,他都会用些毛峰普洱,长公子要有长公子的做派,而且他也时常需要浓茶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此t刻,辞去了官职后,好不容易今日能放松片刻,在这没有外人打扰的小小庭院,他乐意好好喝几杯真正喜爱的花茶。
甘甜香气萦绕在舌尖,使得他心情大好,却又并不只是因为喝上了手中这口茶。
陆怀泉懒散道:“再说那太常寺的官职,本就做不长久…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只需知道,这世上能威胁到你兄长的人事,少的可怜。”
“所以不必委屈自己,有我替你撑腰,你什么都不用怕。”
陆怀泉寡言,何尝一口气说过这么长的话,真是为了解她心结,恨不得哄她让她活的娇衿些。
总这么畏畏缩缩,胆小怕事的模样,看了便叫人气郁。
长篇大论听在杨沛云耳朵里,忽然像是溺水之人突然上岸,猛地抽了一大口气,微张着唇瓣大口呼吸的模样,让人担心她会不会下一秒就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