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春(50)

神啊，她一定是在梦境之中……

杨沛云眼泪扑簌地落，神情却依旧迷茫，陆怀泉的话进了她耳朵里，却像隔着一层穿不透的浓雾，让她无法理解。

她逐字逐句地拆分，让迟钝的大脑一点点理解所有的语句，忽然就变成了沉甸甸的巨石，呼地一下在她心间下坠，直直坠进心窝窝里，砸出一片喧嚣的灰烬。

陆怀泉并没有责怪她，甚至没有埋怨，她能感受到，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皆是真心，再没有初来时隐藏起的刻薄与厌烦。

他像虫豸那样蜕变，从厚重的虫茧中出来，焕然一新，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眼前的这个陆怀泉，他温和，厚重，虽有些懒洋洋的散漫，却有着令她十分安心的可靠。

她兀自缓了许久，才终于慢慢止住眼泪，陆怀泉始终坐在她面对，见她平复下来，又给她添了杯茶，调笑道：“哭多少喝多少，今日不将这壶茶喝干净，你是别想走了。”

杨沛云被他惹笑了，发自内心的，十二年来鲜少拥有的烂漫笑意。

她来汴京不过一月，模样却变了不少。

刚从临川离开时，脸上灰扑扑的瘦弱，如今养好了，瓷白的小脸像是冬日松树上的一抔雪，干净纯洁。

此刻眉眼带着泪意的笑，更显亮眼的脱俗。

“好了？那接着下棋？”

杨沛云乖巧地点点头，发觉棋盘都已经被他收拾好了，于是重新拿起一颗白子，倏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方才兄长说，没什么人事能再威胁到你。”

陆怀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杨沛云不知是真事，还是他夸大其词，不过是哄她玩的。

不过既然眼下陆怀泉如此对她敞开心扉，她也不免生了些胆大的俏皮，玩笑着问：“那沛沛在兄长心中，算不算的上是为数不多的威胁之一呢？”

陆怀泉一愣，随即猛地笑出声来。

他丝毫也没抑制，笑声爽朗清透，终于透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与少年气。

陆怀泉指尖夹着一枚棋子，气定神闲地落在棋盘之上，落在杨沛云眼前，他声音含着尚未散去的笑意：“你猜猜看？”

猜猜他对杨沛云这个妹妹的宠爱，够不够得上对他的威胁。

第24章 [VIP] 24

让她猜？

杨沛云已经对现状十分满足了, 自然不愿去面对这个答案。

她抿唇笑着，摇了摇头，开始凝神跟他下棋,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好像确实就是她随口想逗笑陆怀泉的一个玩笑罢了。

二人坐在亭中，伴着庭院蜿蜒的流水花圃，伴着盛放的云霞晚风，他们一直坐到夜色朦胧, 陆怀泉才送人回了客房, 叮嘱她早些睡觉。

云欢服侍人睡下, 还在揶揄道：“姑娘这下信了奴婢的话了吧？”

杨沛云羞赧地笑了，并没说话，早早洗漱便上了床。

城外不比侯府，入了夜便是极致的寂静，就连午夜打更的声音都没有。

只依稀听得两声鸟虫鸣叫。

这样静谧的氛围，杨沛云却一点也睡不着, 今日之事对她而言太过魔幻, 让她到现在都还有一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她害怕。

害怕明日一睁眼，一切又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她舍不得睡着，却终究抵不过睡意, 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

另一边, 陆怀泉回了别院自己的屋子, 翻开了白日御史台送来的文书。

闲散了半日，便足够了, 等不到明日, 眼下便开始看了起来。

看了没一会, 青叶便脚步极轻地进来禀报：“林家那边命人传话来了。”

陆怀泉动作不停，连头都没抬：“什么情况了。”

“二爷滥赌一事被查了出来, 加上之前因为欠款，偷偷在工捞油水一事，也照吩咐散了出去，如今人已被扣押，林家大爷没有办法，便去了侯府找了夫人。”

青叶小心瞧着他的神色，慢吞吞道：“夫人，让您尽快回去。”

知道是他在背后使绊子，就直接越过他找林若浮，是看准了他不好说话是吧。

陆怀泉神色微冷，尽管夜深，还是起身：“将文书都带着。”

往返空隙他也能看一看。

青叶被他的刻苦见怪不怪，见他有些愠怒，不敢触人霉头，赶忙上前收拾，跟着人赶回侯府。

*

被陆怀泉弄得睡不着的，不只有林家。

宫中，上了年纪的顺和帝被闹得头疼欲裂。

他性子温良，便使得身边人脾气都大些。

朝若公主大半夜也没回公主府，咄咄逼人道：“我不管，陛下未免也太看重他了些，宣平侯府本就命数已尽，皇兄您还非要提拔他，如今他有了您的看重，便越发不把皇室权威看在眼中了！”

“刘家虽小，却到底是光禄司的人，他有什么权利处置，打狗还得看看主人吧，这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刘家没了便没了，就是全死了李华橼也不会在意，她在意的是陛下的态度。

若真是看重陆怀泉，甚至越过了她，这才是她真正在意，甚至是畏惧的。

如今陛下身体不好，有多少眼睛都在盯着那个位置。太子顽劣不仁，许多人闹着要废嫡立贤，拥五皇子为储君。

李华橼也是五皇子一派，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劝过皇兄多少次，他非但没听，还拉了太子一派的宣平侯府一把。

这些年，他对陆怀泉的重用，背后没有为太子的考量，谁会信啊。

李华橼执拗道：“他如此胆大妄为，该罚。”

顺和帝是个十分好讲话的，他抚着胡子：“罚了，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