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为聘(72)
崔珩静静地望着湖心,月辉将他的长睫照得雪亮。但他迟迟没有开口。
柔软的风拂过脸颊,碎发飘到眼前,遮掩住视线,于是裴昭将长发绕在手指上。一圈圈绕上,又一圈圈松开,等到重复到第三回时,终于听他开口道:“裴小姐再唱一遍《天保》,我就告诉你紫牡丹在哪,好不好?”
“只用最后一段。”他又道。
裴昭没有拒绝,又轻轻哼了一遍。
他苍白的脸上浮起薄薄的绯红,约莫是万户春的缘故。
哼完后,裴昭比着数字,问道:“这是多少?”
“是七。”崔珩轻笑道,“我又没醉,只是看东西,有些重影。裴小姐,你也喝了不少,怎么不见醉?”
“因为,我喝的是茶。”裴昭哭笑不得。
“你为什么不喝酒?”
“不好喝。”
“可你上次和王萼一起,就喝了酒。”他垂下眼。
“就是因为那次,所以才更觉得难喝。”裴昭认真道,“而且,喝酒会耽误事的。”
“耽误什么事?”他整个人斜靠在阑干上,面色红润。
“我怕我喝酒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比如什么话?”他抬眸问道。
“比如,告诉人我姓裴。”
他笑起来,又道:“裴小姐,我们到亭子里坐一会,好不好?”
亭子在湖心,需要绕过曲曲折折的长廊,裴昭边走边问:“那他们怎么办?”
崔珩步子踉跄了一下,扶住阑干:“谁?”
“殿下,我们是玩逐色令玩到一半,才出来的。”裴昭仰起脸看他,那双黑眸中一片茫然,如同浮着山雾,“殿下酒量这么差,还喝这么多。”
他轻轻一笑,眼色迷蒙:“裴小姐,我真的没有喝多。”
裴昭忍不住笑出声。喝醉酒的人,十有八九都会说这种话。
“有个方法可以检验一个人是不是真的醉了。殿下想试试吗?”
崔珩点头:“好啊。”
“那……殿下闭上眼。”
生辰
裴昭知道民间有这样一种说法:喝醉酒的人闭眼后, 无法立刻找到自己的鼻尖。
“殿下,摸一摸鼻子。”
崔珩扶在阑干的手指微动,似在犹豫。良久, 他说:“你再说句话。”
裴昭有些不解,但还是道:“说什么?”
眼前晃过一抹银色, 接着,鼻梁上一阵冰凉。
崔珩睁开眼,眼底笑意迷蒙:“现在是不是能说明, 本王没有醉了?”
裴昭神色僵硬地拂掉他的手,盯着他的黑眸:“殿下, 你的确喝醉了。我是让你摸自己。”
“哦……”月色流淌在他的眉眼上,镀上皎洁的流光。
远处浮现出点点的光斑,侍女提着灯过来, 道:“殿下不在的时候, 沈三郎和楼节度使喝了许多酒,想回客房休息。于是, 齐王托奴婢问问, 殿下大概还要多久回去。”
崔珩摇头道:“不回去了。你安排他们在王府留宿。”
侍女答应了一声,准备告退, 裴昭叫住她,道:“麻烦姑娘叫卫统领来,送殿下回去。”
“本王可以自己走。”崔珩轻抬下颌, “寝殿离得不远, 裴小姐, 你陪我去。”
裴昭笑道:“今日我是客人。怎么还有客人送主人的道理。”
“今日是我生日。”他语气很强硬, “裴小姐,你不许拒绝。”
裴昭借着提灯的火把烛台重新点燃:“好吧。”
浓郁的夜色中, 淡淡的酒气和花香混在一起,这样的芬芳令人沉醉。走路时,崔珩垂着眼,像是一直在端详着石板小径。裴昭有些不解,石径被扫得很干净,他难道是在看鸟兽的雕纹么?可是,雕纹有什么好看的。
“在看影子。”他接过烛台。
月光和烛光的交错下,地上的影子出现了重影。
“两个人在走路,但因为火光摇曳,所以影子像是在干别的事。”他晃了晃手中的烛台,石砖上的人影瞬时交迭,像在耳鬓厮磨,“裴小姐,你看这样,像不像在说悄悄话?”
他声线轻柔,落到耳边,有如情人呢喃。裴昭只觉得心跳愈来愈快。
难道自己真的有些喜欢他?
可是他没说,自己也不会再自讨没趣;更何况,等案子结束,自己不可能留在京城,那还不如不讲。裴昭于是摇头道:“没有很像。”
“好吧。”他讪然道。
前面的花园口有数人提着宫灯站着,为首的人正是卫婴。卫婴递上来一件绣着兽纹的披风,道:“更深露重,殿下注意贵体。”
深秋的夜是冷的,但或许是饮酒的缘故,崔珩一路走来,没感到凉意,想都没想就为旁边的人披上,又系上纽扣。裴昭僵在原地,回过神时,想要去解开,手又被轻轻地按住。
崔珩倾下身,凑到她面前问:“你不冷么?”
眼前的人面色酡红,明丽得胜似珠玉,裴昭垂下眼,不敢看他。淡淡的酒气萦绕在鼻尖,把双颊也熏得烫热。
“就算不冷,也穿着吧。”崔珩笑着直起身,“时候不早,今夜就在王府留宿,好不好?”
裴昭点点头,轻声道:“殿下,祝你生辰吉乐。”
他似没有听见一般,并未接话,过了一会,才轻轻笑起来:“你也是。生辰吉乐……很多年前,我没有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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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寝殿外分别后,裴昭跟着侍女来到东苑的客房,对镜卸妆的时候,才发现面色通红,鼻梁好似被温水浸过了一般。直到沐浴更衣,脸上的烫意才稍稍褪去。
月光透过薄薄的纸窗流泻进屋,在石砖上留下一汪银潭。拉上帐幔后,榻上陷入漆黑。但不知是何原因,纵使晚上喝了许多茶,困意还是很快蔓延上来。接着,竟有了一种喝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