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的两封情书(79)
明亮得像是冰海上的太阳,将原本湿冷的雾霭吹散, 露出温和而柔软的粼粼波光。
波光反射的,只有她的样子而已。
于是谌玉这几天晚上的时候, 总会做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到七年前, 那个天文馆突发兴致的恶作剧。
她布置好一切机关时,才刚刚到天文馆活动的开幕式, 她感觉有些累, 就从王伯那儿顺了根棒棒糖, 脱离蜂拥而至的人潮, 独自躲到对面楼层的天台上吹着晚风。
谌玉本身不喜人太多的地方, 却也不至于跑到另一层楼上吹风, 说到底还是有自己的私心。
天台的位置,恰好对着她布置机关的窗户。
她想看看,究竟有没有人能够找到她的机关。
不用突破重重阻碍解除她的关卡,光是找到,就已经够超出谌玉的意外了。
起初, 谌玉还有些期待地望着那里, 只不过那处地方太偏, 偶尔有几个孩子误跑进去, 马上被家长拉着离开,然后又是一对情侣, 在那里旁若无人地亲吻起来。
谌玉渐渐看得有些无趣,拆了棒棒糖的糖纸, 抿在嘴里。
嘴里草莓味的酸甜感蔓延上口腔,她眯了眯眼睛, 突然觉得今天的夜晚格外的亮。
是为什么呢......
她有些出神,思绪蔓延到了和谌翡一起去野营的一个晚上。
那天是她和谌翡的秘密行动,准确地说,上一分钟谌翡还缠着她讲床边故事,下一分钟,那个短发的机灵鬼就朝她眨了眨眼睛,问她要不要背着爸妈出去野一回。
谌玉和谌翡躺在松软的草坪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分钱,也没有手机,唯一拥有的,好像只有抬眼就能看到的星星。
“可惜哦,今天没有月亮。”
她听到谌翡在旁边这么说道。
谌玉没有立即回答。
她其实找到了月亮,今天的云层厚,将月亮淹没到只剩下一圈发着微弱光亮的光环,正因为这样,围绕在它旁边的星星显得前所未有的耀眼。
“月亮能离开星星吗?”
谌翡有些诧异地望向自己突然开口的姐姐,似乎是没跟上她的脑回路,默了会儿,才回道:“不该问...星星能离开月亮吗?”
是啊,通常的诗文描述里,星星好像都是为月亮而存在的。
却从没有人回答过,如果失去了星星,月亮还能成为月亮吗?
谌玉想着那晚,清爽的草坪气息缓慢侵入她的鼻腔,她到现在还没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突然有些烦躁。
蓦地,她在余光中瞥到,她改造的那台天文望远镜,动了。
几乎是嘴里的棒棒糖在同一时间被咬碎,带着糖精的草莓味不由分说涌上舌根,谌玉对上那正对的那台望远镜,眼皮一跳。
一身白衬衫的少年被望远镜挡住一半,颀长的身躯被衬衫映出有些清瘦的倒影,脸却被硕大的望远镜挡了个正着。
谌玉不知道,他在望远镜里看到的自己是什么样子,那时的她,心好似随着嘴里咬碎的糖渣一样泛起丝丝酸甜的感觉。
好遗憾。
她想道。
她好像差一点,就要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
抓住夏天的尾巴,蝉鸣声减弱,当梧桐树掉落第一片泛黄的叶子时,谌玉收到了王青发来的邀请。
“小玉,我在云栖的天文馆新开,如果你有空,这周日可以过来看看。”
这给这一星期有些不太正常的谌玉正好有了个纾解的机会。
开车去云栖的路上,谌玉深刻怀疑自己就是新世纪患了工作瘾的那帮苦逼打工人。
明明好不容易熬到了三个月的带薪假期,整天窝在沙发上看看连续剧不好吗,这些天反而想得比以前更多,很多刻意遗忘的东西都时不时从脑子里冒出来。
甚至在将车停在停车场的时候,心里还有隐约的期待,见到那个人。
现在回想起来也不难推断,之前王伯说要买望远镜的另一位拍卖者就是祁年了,从那次的谈话中谌玉可以隐约看出,祁年和王伯的关系不错,不知道今天是否也来了这里。
谌玉下车,踏着高跟鞋站在门口,望着门口纷繁的人群和巨大的旋转地球仪,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
不论怎样避免,人还是会被过去影响。
这座天文馆即使特地避开了谌玦设计的那些痕迹,避免触景生情,但谌玉只是看一眼就足以知道,很多细微的细节还是和七年前一样。
比如门口的地球仪,比如楼梯口设计的八大行星设计图,又比如......
谌玉步上二楼,抬头望向正上方的开口穹顶。
像是专门为仰望月亮而生的,巨型天窗。
她本以为自己看到这些东西会和高三刚毕业那会儿一样,应激到身体颤抖,但事实上,时间真是冲淡一切最好的良剂。
现在的她,非但没有产生恐惧或逃避心理,反而多出了一丝怀念。
谌玦去世后,骨灰按照他的心愿洒向了大海,谌玉曾怪他走得那样突兀又决绝,却不留一丝念想给她。
现在她才恍觉,原来爸爸,早已把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赠予了她。
那是精神上的,和墓地在哪,或是其他物件上的寄托完全不一样。
只是她发现得晚罢了。
“谌...玉?”
思绪间,一个讶异的男声唤回了谌玉有些发散的思绪,她转过身来,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挽着一个娇柔的女人。
谌玉在心里搜索了一会儿他的名字,才恍然似的想起来。
乔羽泽。
她的大学同学。
又或者说得更具体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