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观心(探案)(118)
棠梨听着刘根苗的描述,倒是觉得这个所谓的湿疮,大约类似于现代的湿疹。人手长期泡在水里,细菌感染导致皮肤发炎病变,出现水泡或者疱疹等。
不过,来眉山之前,棠梨就听贾烛匠介绍过,蜡坊内的制蜡过程,大致由四个步骤组成,熬蜡,夹棍除水除杂质,蜡汁入缸过滤冷凝,以及最后由专业的烛匠,对成型的蜡团,进行造型加工和添加烛芯。
刘根苗和父亲刘福,是处理第二个环节的人。
这个环节中,袋子里的白蜡已经被熬化成水,负责熬蜡的人,将袋子打捞到大盆里,拖到外间排渣的地方,由这些手持夹棍的人,手脚并用,将袋子里残余的树枝和废弃物,拼命挤压出水,这些水冷凝后,就会形成蜡团。
只是,这个蜡团,质地浑浊,蜡质等级最差,通常加工后,在市面上出售。
而进献给皇室贵族用的虫白蜡,则是初蜡水,反复过滤后,由最为纯净的蜡水,凝结形成的白蜡。
这种虫白蜡,凝脂如玉,顺滑细腻,质地坚硬,做成的宫蜡,品质最高。
如果刘福和刘根苗,是用夹棍夹蜡,挤压除水的人,他们就没有触碰到进献的虫白蜡,自然,也没有机会下毒。
只是,他们光挤压除水,手臂就严重感染湿疮,那负责熬蜡的人,岂不是手部感染更为严重?
可刘根苗方才,并没有提及其他人,也有感染湿疮的。
棠梨心中疑惑,却谨记着盛大人的交代,初来乍到,不要过多打听。
正专注吃着菜,就见盛大人又给自己,舀了一碗芋圆粉粿。
“内人喜食甜,婶子的芋圆粉粿,做得很好吃!”
他神态怡然,一副宠媳妇的老实人模样。
刘婶子用手,捅了捅丈夫刘福。
刘福眼皮都喝红了,没有反应过来,以为刘婶是让他敬酒,就端起面前的敞口粗瓷杯,吆喝众人喝酒。
刘婶子不满的撇了撇嘴,“你看人家盛五,对媳妇盛氏多好!”
小孙女幺儿,目光在祖母和棠梨身上游走,接口道,“我娘亲也最爱吃芋圆粉粿,我爹爹也总是给她盛粉粿子吃。”
棠梨刚从已婚妇女,痛失姓氏的恍惚中回过神,就立刻意识到,这小女孩的娘亲,并没有来吃饭。
她正待要开口问一句,刘婶子就赶忙岔开话题道,“我媳妇刘氏,带着我孙儿回娘家了,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这几天,忙得我焦头烂额,如今你们来了,我也能稍微喘口气。”
棠梨只能客气道,“婶子说得什么话,还要多谢婶子收留我们呢!婶子有什么活,尽管吩咐我们就行。”
心里却越发觉得古怪。
这个时代,不年不节的时候,出嫁的女性很难回娘家,更不要说带着孩子回,还一住好些时日,让婆母独自在家中操劳。
而且,她刚才分明见那小女孩要说话,刘婶子迅速给她夹了一块肉,有拦阻之意。
目光扫过刘根苗,也瞥见他面色局促。
这家人,明明看着十分热情,却似乎藏了许多事情。
棠梨仔细观察着,却面上不表,牢记自己扮演的角色,如同没见识的小媳妇,只偎在盛大人身后,拘谨的吃着饭。
不一会,匠人们就下工了,到了要吃午饭的时候。
约莫几十个匠工,鱼贯而入,刘婶子站起身招呼,棠梨这才看到,匠工身后跟着十几位官兵。
这些人一进来,室内立刻变得死气沉沉,空气中犹如凝结着厚重的雾霭,给每个人脸上都渡上一层颓败之色。
棠梨看见刘叔原本涨红的脸,变得惨白黯淡,双眼无神的盯着面前的杯子,而刘根苗的拳头藏在袖子里,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
就连颇为泼辣的刘婶子,也木讷的端菜上菜,脸上的光彩抹掉后,耷拉着嘴唇,眉眼都是疲惫和憔悴。
那些匠工们,也统统低着头,机械的咀嚼着食物,没有交谈,没有欢声,甚至没有松泛灵动的表情,气氛低沉得如同一潭死水,一片墓地。
灰败晦涩,沉滞凝结,令人窒息。
棠梨被刘婶子安排盛饭,见盛大人跟着刘婶子,有样学样,端菜摆盘。
心里却暗暗纳罕,若非方才和刘婶子一行人,有说有笑,见过他们活人儿的模样,根本不能想象他们在官兵面前,是如今这幅不死不活的样子。
看来,这些匠工们,分明对朝廷极为不满。
她和盛大人交换了个眼神,都在暗叹幸好潜伏在匠人中,否则以锦衣卫身份来调查,估计面对的也是他们这副样子。
不反抗,不配合,行尸走肉,了无t生息。
棠梨见外间堂室里,摆放着十几张无束腰八仙桌,匠工们围列而坐,另外一间堂室里,也摆放着几张八仙桌,却只坐着十几名官兵,以及四位烛匠。
外间匠人们,半死不活,暮气沉沉。
内间的官兵和烛匠,倒是活络一点,彼此之间略有交谈。
棠梨在灶台边装饭时,格外多看了几眼烛匠。
按照刘根苗的说法,当日生产第一批虫白蜡的烛匠,如今已被郭县令关押起来了。
那坐在这里的蘸蜡匠,必然是没有嫌疑,且没有参与当日制蜡的人。
“高把总,您喝茶!”
棠梨见其中一位,看起来很年轻的烛匠,亲自给一名官兵奉茶。
这烛匠身量短小瘦削,两只眼睛却眸光精明,铜铃般滴溜溜地转着,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
那把总从一进门,目光就在棠梨身上打量,接过茶后,并不应他的奉承,指着低头在灶台忙活的棠梨道,“刘贵学,这也是你们庄子上的人?我以前怎么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