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观心(探案)(201)
显然,这是她写给儿子的教诲,勉励他修身养性,常常反省自新。
可是粗略翻看了一眼,她就有些说不出话了。
这本日志做工精细考究,是德懿夫人,在朱顺安十岁生辰时,照着中原的造纸技术,添加了各种香料和干花,做成的“百岁书”。
‘百岁’顾名思义,是母亲祈祷孩子能够长命百岁,健康长寿。所以,“百岁书”多达上百册,每一册都能用一年。
而盛大人拿来的,只是大历十二年,朱顺安三十八岁,也就是前年所写的日志。
翻看之后,大片空页,一年的日志,他竟然只粗粗写了二十多页,还字迹潦草难辨,和他母亲工整的题记,简直形成天壤之别。
“阿梨别笑,这已经他写得最多的一册了。我起初看见他有记日志的习惯,还喜出望外,以为可以查到很多有用信息呢,谁知道只有生病或雨雪天气,困在屋里无聊时,才会想起来写两笔,不过,大多都和鬼师有关,可见他十分依赖这个鬼师。”
棠梨听完,方耐下心,仔细辨识他的日志。
“十四日,风雨大作,僵卧软塌,头痛难忍,遍寻阿鬼无果。”
“二十三日,午后雪止,有日光,设茗酒果食,邀阿鬼同食,阿鬼不应。”旁边是一个沮丧的表情。
“八日,晨起大风,鼻重头痛难忍,喝了阿鬼的符水,蒙被卧床良久,果真大好。”
“十九日,暴雨如注,阿鬼入府五日,只肯住在东府。”
这朱顺安的日志,写得支离破碎,标了日期,却没有写月份,棠梨看完,和盛大人同感,朱顺安非常信任和依赖鬼师,甚至亲昵的称呼她为‘阿鬼’。
“大人,这朱顺安顶着安昌王的名号,雄霸一方,就连昔日对手水东土司,也被他压制的不敢动弹,我以为他纵然一时贪心,也是因为野心勃勃使然。可从他的日志来看,此人心智并不成熟,也无计谋,也无野心,难堪大任,却突然谋逆作乱,实在是难以想象。”
盛从周也皱了皱眉。
“我观他给其他人的书信,并不是这般语气,似乎只有日志中提到鬼师时,恍若稚童。”
“恍若稚童?”
棠梨望了一眼窗外,太阳高高悬挂在,百年树龄的红豆杉上,在窗棱投下斑驳的影子,零碎的树影,随风起伏,摇摆不定......
她的视线,回落在盛大人肩上,凝不出实质,只是涣散的,融于交错的光影里,总觉得忽略了什么事情。
“大人,会不会这鬼师和安昌王,是少小相识?”
可如果从小就认识,安昌王难得写几篇日志,都念叨着她,可见两人该是关系亲厚才对,为何鬼师要背刺安昌王呢?
“我叫个王府管事来问问?”
盛从周吩咐杨楝去找老管事。
棠梨将手上正在看的书,随手搁在盛大人的腿上,无意识揉了揉手腕。
这本叫《黔西鬼事录》的书,实在是太厚太重了,还是孤本,整个大靖只此一本,若是损坏,则世上再无此书了。
想到里面除了西南轶事,还记载了许多传世药方,棠梨觉得该带回盛京城,想办法多印几册,流传后世才好。
“阿梨,可是有什么收获?我见你对此书爱不释手,看得十分入神!”
盛从周伸手捏住她的手腕,就搁在硬皮书面上,轻轻按压抚揉着,棠梨只觉一阵酸麻,过后是服帖的舒适感。
“大人,我本来是随意翻翻,正打算合上的。没曾想看到了‘阴兵’两个字,就连忙仔细去看,确乎有所发现。”
棠梨思索片刻,整理着措辞。
“大人,我一直好奇德懿夫人出生的部落,这本书里倒是说清楚了,她们是夭苗族的人。这个部落以穴居野处,四处打猎为生,相传为周朝王室后裔。她们的部落有一个古老的信仰,就是人死以后,不能下葬。”
“死者的家属,会用藤蔓枝条,将死者绑在森林里最粗壮的大树上。等到葬礼那天,族中老少齐聚一堂,众人七手八脚,用新鲜的藤蔓枝条,将死者的脑袋、脖子、肩膀、胸痛、腰腹、臀部、双腿,乃至小腿和双脚,从上到下,束缚的密不透风,结结实实,确保尸体被捆扎在树上,任何一个部位都不会脱落。”
“然后,族中老少就开始围绕着大树,日日夜夜,奏乐不止,笑舞狂歌。两天后,欢歌笑语结束,众人离开,等到第二年听闻杜鹃声时,他们才重新聚首在这里,呼天抢地,哀嚎不止,仿若死者才刚离开一样。而这种奇特的葬礼模式,意味着死者在树上腐烂脱落,即便被藤蔓捆绑着,也五脏六腑臭气熏天,尸浆脓肉滑落一地。”
“所以,凡是夭苗部落生活过的地方,别的部落都不敢涉足。民间有传说,如果误入他们的森林禁地,很难有活着走出来的人,即便走出来了,也日日被幻像和幻听折磨,生不如死,有人甚至以钢针穿耳自残。”
“我猜想,当时水西土司的首领,久久未曾统一夭苗族,也有这些顾虑在。不过,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这本书里记载,天启十二年,先帝带兵出征黔地时,水西土司被大靖军队步步紧逼,于是,天启十四年,年仅二十岁的安德明,承继水西土司首领后,第一件事就是带兵出征夭苗族的寄居地,想要将他们收归己用。”
“这本书里说,安德明带着大军压境,夭苗族部落首领,拿出女儿阿瑶的画像,安德明看过画像后,惊艳于阿瑶的仙姿玉色,绝世容貌,遂娶阿瑶为妻,收服夭苗族,统一了整个黔西。而阿瑶就是后来的德懿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