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援琴(125)
帘幕拉开,公主现身,她是三位裁判之一,听了崔筠的琴声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想起在北胡那些屈辱的日子,士人们战时漂泊,皇族战时受辱,但是在新京过了几年安乐日子,谁记得还在北地受苦的父老乡亲们?谁还记得?
谁不是一入富贵乡便变作不知亡国恨的商女。
不知亡国恨。
崔筠将国破家亡之恨刺裸裸的摆在人们面前,这是她的恨,也是张小五的恨。
恨,恨了许多年,就忘记了,难道应该忘记吗?
崔筠默默祈祷:师傅,我做到了。
她再一次让张小五扬名。
然而当日的事情若只是这样,怕是引不起众人回忆,若比琴只是插曲,后来的事才让人印象深刻。
春卿死了。
她在众人的哀戚声中从楼上一跃而下,像一只青色的蜻蜓被黏在红色阴影里,人人都道她是因为错失琴者第一的称号,过刚易折,她终究是过于自傲了。
崔筠此时被人群簇拥着来到街心,远远看到张省骑着马,他在人群中看见她,长腿一跨下了马,在人群中逆行着向她走过来。
在热烈的人的浪潮中,张省终于站到了她对面。两人对望一笑,他们此时,都有一种夙愿被满足的喜悦,不用说互相恭喜的话,也不用说什么祝福的话,崔筠递上一个锦袋,是她亲手所作,张省结果挂在腰间,在她耳边轻声道:
“等我回来。”
他俯身的时候,恰好看到崔筠身后的秦执,他对着秦执挑衅一笑,转身大步跨上马,头也不回的朝后面挥手。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欢呼声一波又一波,仿佛用不停歇。崔筠忽然有了倦意,她扶着秦执往回走,听到大隐坊传来一阵哭声。那哭声夹杂在雄浑的马蹄声中尤其刺耳。
“是谁在哭?”
“是朱红。”
“他哭什么?”
“想必是心中感怀,谁不是许多伤心事呢?又或是他怜惜春卿姑娘想不开。”
崔筠低下头,忽然问秦执:
“你说,我是不是错了?这么多年过去,我应该让师傅入土为安,如今又连累一个春卿姑娘...”
"人各有命。姑娘不必忧怀。"
这一日后来的事情崔筠都记不得了,她回到问归期,觉得身上倦怠难言,躺下睡去,一睡就到了第二天三更天色。其实睡下也不踏实,她做了许多个梦,梦见张小五被挂在城门前,尸身破烂,苦苦哀求向她求救;又梦见父亲在苦寒北地,最终克死异乡;梦见张省浑身是血,没了气息,梦到尸身破碎的春卿,满脸是血,这些梦太过诡异,她一清醒过来,口中叫着“浮光!浮光!”坐起身来,只见空荡荡的屋子,月光探进半边头来,哪里有什么人。
她头痛欲裂,挣扎着坐到窗边抚琴。
才坐好,就见窗外黑影一闪,有人声传过来:
“姑娘,怎么了?”
真是谢浮光。
崔筠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见谢浮光一身白衣,立在窗前,仿佛要融化在月色里一样。
崔筠从窗内要去牵他的手,他的手掌炽热,崔筠立刻感到一股温暖气息包裹住自己,方才噩梦中的惊惶可怖去了大半。
“浮光,你怎么在这里呢?你总是在这里吗?”
“是啊,姑娘需要的时候我就在这里。”
要不是手心的热度,崔筠几乎怀疑眼前之人是个魂魄,是死去的谢浮光的魂魄。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问出声。
“你没有死,你就是秦执对不对?”
“是,我没有死。”
“那你怎么骗了我那么久?”似醒似梦的,崔筠说了很多心里话,“我难过许久,一直想去找你,你不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以后你不会走了吧?”
秦执没有回答。
崔筠晃晃他的手,“你要向我保证,以后都不走了,就像以前那样陪在我身边。”
谢浮光的脸在月色下有一丝惨白,他笑着保证:“好,谢浮光永远陪着筠姑娘。”
崔筠这才满意了,一切如似梦中,谢浮光哄着她继续睡下,这才悄悄出了门。
他尚有许多事情要做,父亲倒下了,他要把手中旧势力收拢,徐氏蠢蠢欲动,他要秦薇掌管起相府来,公主声势渐大,他只得小心平衡,这里一桩一件都是凶险,他只能把谢浮光留在崔筠那里,而将作为秦执的自己抽身回来,他不能像她保证什么。
他们两人,就像一上一下飞行的两只风筝,可以一起展翅,却决不能交缠,没有交集的那一刻。
祭张小五
崔筠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亮,她想起昨日梦中种种,只觉得梦若浮生,怎么都不安稳。谢浮光怎么可能出现在她院子里,在她睡梦中出现?
见她醒来,李珍珍带着五儿推门而入,她俩人脸上都带喜色,李珍珍道:
“如今姑娘在京里出了名,这一大早的,就有人要来拜师,不是一个,足足有六人!”
崔筠洗漱完才问她说:
“他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说昨日见识了先生琴艺高超,要拜在先生门下。来的早了,已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
崔筠点点头,也不着急,吩咐李珍珍道:
“你过去招呼着,就说我在忙,让他们等。”
“姑娘不去见他们吗?”
崔筠道:
“先不见,我要去一个地方。”
李珍珍留下接待慕名而来的学徒们,五儿陪着崔筠出了门,五儿年纪虽小,性子却沉静,什么也不问,恭恭敬敬搀着崔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