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117)
“你先招惹我的。”霍决亲昵地蹭她鼻尖,恶劣地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你先来找我搭话的。一次,两次,次次。我问过你,给过你机会了。时闻,你只能受着。”
时闻眼尾发红,“我做错一件事,连改正的机会都没有,我活该?”
“你做错什么,我都舍不得怪你。”霍决故意曲解她的话语,附在耳边一字一句,“但怂恿你离开我的人,每一个,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时闻心乱如麻,牙关轻轻在颤,极力掩饰也控制不住情绪波动,“……我到底欠你什么啊,霍决。”
“是我欠你。”对方假意温驯,“给我时间,让我慢慢还。”
“我不要!”时闻如鲠在喉,“我只要你放过我,别再来找我,我保证我们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满室氤氲热雾,气氛却不可避免地滑向冷硬。
“‘我们。’”霍决压了压眼皮,似乎想笑,但只做了个奇怪的表情,“现在你跟他是‘我们’了?你是不是非要把我心都戳烂啊?”
夹杂钝痛与快意的滋味在心间一闪而过,时闻不肯再看他,自顾自从浴缸爬起来。
霍决在云城没有自己的房产,又不愿回霍宅与江心岛住,这间酒店套房是他回国后长期订下的落脚点。尽管他甚少在这过夜,但该备着的衣物,连同时闻的,都一应俱全。
时闻进衣帽间随便捡了套衣服换上,头也不回往门口走。
结果刚拧动把手,拉开一道缝隙。门扉就“砰”地一声,被压倒性的蛮力猛地按了回去。
霍决身上的湿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强横地将她掠到酒架旁边的斗柜上,双手撑在边缘,将她整个圈在怀里。
“说说看。”他声音似沾了冷水,“‘你爱他’,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我怎么完全没有发现?”
“你怎么会发现。”时闻拿手肘抵住他胸膛,口吻讥诮,“你知道正常人的爱是什么东西吗?”
“正常人。”霍决玩味地咀嚼了一下这个词。
“正常人就是朝三暮四,反复无常,心意一时一样地变?”他嘲讽地扯了扯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你甚至前天还跟我躺在同一张床上。”
时闻咬牙,“那是因为你把我困在那里!”
“所以我成了你们爱情故事的配角了?”霍决点点头,煞有介事地提议,“那我以后是不是该改口叫你嫂嫂啊?”
时闻半分不示弱,“你愿意祝福我们的话。”
像是听见了什么令人费解的笑话,需要耗费时间才能给出反应。霍决静了片刻,陡然神经质地笑了一声,很短促。
“时闻。”他赞叹般讽刺,“我真没见过比你更善变的人了。”
“我的要求从来没有变过。”时闻嗓音发紧,“是你自己亲口向我承诺的。我今天生日,要什么,都能实现。”
“你从那时起就在计划着离开我了。”霍决嗤笑,“小骗子。我收回说你心肠软的话。”
“让我走。”时闻命令自己忽略掉眼眶浮起的酸涩,尽量维持谈判的尖锐与冷静,“我保证,我不会碍你的事,他也不会再跟你争任何东西。”
漫长的沉默里,那种不以为然的狎昵与戏谑被尽数收起。霍决脸上闪过一瞬抽搐般的痛楚,但很快掩饰下去,又重新变得面无表情。
“你就是我的。”他冷漠道。
焚烧底片时那股令人心碎的气味,再度弥漫在他们彼此之间。时闻又一次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那种撕裂。
她浑身僵硬,胃部像被无形的丝线密密麻麻缠绕,无数双手揪住线头往不同方向拉扯,令她焦躁难安,隐隐作痛甚至催生出一种呕吐感。
“你当我是什么啊,霍决。”
时闻轻轻咬着颊边肉,以微弱的痛感来勉力保持镇定,“你养在玻璃花房里的花?阴晴云雨,或枯或荣,全都随你心意。”
“还是你圈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你开心时就打开门让我在房间里飞几圈,不开心时就直接拿布一遮。”
“我所能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你选择性筛选给我的。”
“你利用我。掌控我。有预谋地驯养我。我怎么可能——”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而薄,像一片刀刃,发出雪白的鸣颤。比起对他说,更像是告诫自己:
“我永远,永远不可能这样留在你身边。”
空气似铁。
肺腑有冷火在烧。
暴雨从缝隙涌入房间,汩汩地吞没他们。
霍决高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像被血淋淋的刀刃没入。不为她话中的指控,只为她心碎又坚定的神情。
“那反过来,好不好。”他一边贴近,一边伏低姿态,用着以往那种诱哄与蛊惑的语气。尽管其中崩裂的意味已经全然遮掩不住。
“我跟着你。”他几近恳求地注视她,“你开不开心,怎么对我,我都接受。你不满意的地方,我都会改。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我可以是你喜欢的样子。bb,我的绳索永远在你手里。”
“你做不到。”时闻涩声揭穿,“我也不要你这种自欺欺人的假装。”
“我可以!”霍决呼吸变得浑重,有种强行压下去的执拗。
这时候的他,又很像当初那个被丢弃的小孩。混合阴郁与渴爱的灵魂。甘愿用一切自损的条件来换取她的停留。
时闻心脏抽痛,深吸口气,拼命想忍住眼睛里的潮湿,“没有人会这样爱,阿决。也没有人会接受这样的爱。”
像是被这句话咬得狠了,霍决好整以暇的面具倏然剥落,前所未有地露出一丝痛苦与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