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127)
“我早就同赟儿说过,你配不上他那样的喜欢。”李业珺丢下那方丝绢,又拿那种携厌带怨、瞵视缺口的目光觑她,“他才走了多久,魂魄都尚未安定,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
“我知道珺姨挂念阿赟。”时闻面不改色,语气软,姿态却韧得折不断,“但倘若您只是为了说这些,那恕我不能奉陪。”
“你倒理直气壮。”李业珺定定凝视她,“从来新人胜旧人。我不怪你。只是警告你一句,莫要将那些腌臜事拿到赟儿面前来讲,扰了他清净。”
腌臜得过你和沈夷吾么?
时闻下意识想要反唇相讥。
下一秒又思及这是在霍赟墓前。对方还是沉浸在丧子之痛的妇人。有恩有怨,都不急于此时此地解决。末了轻叹口气,还是将尖酸刻薄的难听话忍了下来。
“珺姨对我有成见,我解释多余,也不需求所谓的谅解。只是我从未有过谋害诓骗阿赟的心。信不信由您。”
李业珺面容瘦削而刻薄,微微眯着眼睛,掷来的视线仿佛有千斤重。
看在霍赟的份上,时闻以往对她总是温顺、甚或可以说是刻意无视的。少有像这样辩驳的时刻。
李业珺目光挑剔,静静将她瞧了半晌,意外地没有多说什么,只冷冰冰地吩咐,t“下礼拜三,旧历廿五。我要为赟儿办场法事。你空个时间,到济海堂一趟。”
济海堂是霍氏旧宅。霍决纵是掌了权,也甚少回去。霍铭虎不知在哪个国家哪座城养病等死。如今只有李业珺一个人守在那里。
时闻与她对视半晌,没有说好或不好。只上前几步,将墓前那束马蹄莲拨到一边,拾起底下浸水变色的相纸,抹去水渍,收进口袋里。
“这么一场场法事轮番做下来,究竟是要安他的魂,还是定您的魄?”她语气平平,听不出多少嘲讽意味,“阿赟花粉过敏,生前见了花就皱眉。这么多年了,您连这个都不知道么。”
这么不轻不重留下一句,转身即走。
雨渐渐停歇在回程的路上。
时闻的越野沾了一路山野的泥泞,不好这么进市区,索性沿途找了个地方洗车。结果洗完车出来,临近傍晚的天,又淅淅沥沥地落起急雨。
她伏在方向盘上等红绿灯,看雨刷一左一右机械摆动,忽然忘了早上浇完花,自己有没有将那盆白掌搬回屋里。
霍决上周飞伦敦。人不在身边,倒还惦记着每日发消息,嘱咐她照顾那株好不容易救活的花儿。
要他多事。
时闻每每叼着牙刷,一边浇水一边腹诽。明明是她租的房,勉强算是她继承的花儿,用得着他隔着半个地球操心么。
雨天车流走得慢,猩红尾灯拖得长长的,像无形的线,将各奔去向的车辆短暂串联起来。
等到终于艰难挪过跨海桥,到达幼儿园门口,一群荧光色小土豆都散得七七八八了。余淮南大心大肺,也不心焦,挺乐呵地跟几个同学在教室里捏橡皮泥。
“小姨!”见时闻进门,又像等急了似的,扁着嘴,伸着肉嘟嘟的手委屈讨抱,“饿!”
时闻来晚了,谢过老师,又向小朋友道歉,抱着哄了几句,这才牵着往外走。
余嘉嘉的漫画卖了版权,近日筹备线下签售活动,难得离家到苏城出差几日。余淮南托付给时闻和保姆阿姨照顾。阿姨白天休息,晚上住家。时闻免她辛苦多做这顿晚饭,便都带着余淮南在外面吃,让她入了夜再过来。
车泊在路边,时闻分心与余淮南商量吃什么,迟了些许才注意到一直等在门口的那道身影。
费诩穿一件速干短袖,压一顶鸭舌帽,整个人隐入阴影处。帅还是帅的。就是眼睛底下一圈淡淡青黑,看着像是玩命熬过几宿夜。所幸知道是来见孩子,邋邋遢遢不像话,衣服都换了整洁的,胡茬也临急临忙刮了干净。
时闻不知道他们一家三口现在具体什么情况,也自觉不掺合。正犹豫着直接走人会不会对小朋友影响不好,就见余淮南头一拧,鹌鹑似的埋进她怀里,怯生生地不肯去看等在门口那人。
哦豁。
连余淮南这种一拐就跑的自来熟都搞不定。
看来阖家团圆,任重道远。
一时不知是该心疼小朋友,还是幸灾乐祸费诩有长长路要走。
不过举报周烨寅和沈钊聚众吸毒那事,自己毕竟借过费诩的力。倘若不是费诩态度强硬不肯放人,后面的事情不会推进得那么顺利。
她自认是知恩图报的人,此刻便只别过脸装没看见,没有冷言冷语故意说什么。
只是毫无眼力见儿这一点——时闻以前想不通,如今恍然大悟了——余淮南大概率是遗传自父亲。
“打扰。”费诩跟上前来,听得出是顾忌孩子在场,极不自然地缓和着那副冰山面孔,“余嘉嘉人呢?”
时闻把余淮南放进儿童座椅里,搭着车门挡住他视线,似笑非笑道,“不是吧,费队。你自己刚领了证的老婆,你问我。”
“在局里待了两天,刚处理完周烨寅那件案子的手尾。”费诩有意抛出这个名字博取同情分,又顿了顿,“她没接我电话。”
时闻心道“活该”,嘴上仍礼貌周全,“她出门了。近段时间不在家。”
“和谁?”费诩目光微沉,“那个姓何的医生?”
一般不是该问去了哪,或者多久回来?
时闻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凉凉觑这便宜妹夫一眼,“事关隐私。这就不是我该透露的了。”
费诩听懂她言下之意,默了默,没有不体面地在大街上纠缠。只低头看一眼车里奶乎乎窝着的小猪崽,将手里拎着的纸袋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