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133)
霍决快速扫过他手中屏幕,步履未停, 声线冷峻, “你亲自去处理。别出岔子。”
列夫点头应是, 与顾秘书交换一个眼神,毫不含糊转身执行。
虚掩的门被推开。
穿堂风脱身而去。
落地窗外阑风伏雨, 天穹呈现一种蟹壳般的暗灰色,闷闷地覆落。
屋内深深郁郁,灯照例只亮一盏。却不是时闻惯常喜欢的那盏羽毛落地灯。
因为那盏灯被毁了。
灯罩被撕裂变型, 鎏金支撑架歪曲成一个诡异角度,直直捣进黑王蛇栖居的恒温箱里。
而恒温箱沉沉倾斜在地。杉木与苔藓塌下来, 砸碎茶几上的釉白花瓶。洋桔梗被踩蔫,将地毯弄得脏污一片,衬得仅仅是翻倒在花泥里的白掌状况良好。
时闻背对着他,站在这片蓄意构造的废墟中。
黑裙窈窕,细瘦颈子微垂,迫使龙骨隐现。指间夹一支白色香烟——约莫是他遗落的——不怎么抽,只是让它燃着。微苦烟雾浮动,烟灰扑簌簌地落。间或抬一抬手,腕上冷绿的镯子便如起伏的浪,轻轻拍打在她身上。
霍决沉默地看了半晌。
无声走近她身,才发现她发呆似的,正在观察灯光映在地上的影。黑白灰徐徐流动,勾勒烟弥散的轨迹。
骨节分明的一只手闯入视野,将烟取开。指腹就着她留下的玫瑰色唇印摩挲片刻,随后漫不经心摁灭。
“怎么不让他们进来收拾。”携着皮革烟草气味的手,将她垂落的一绺发丝别回t耳后。
时闻没躲。对他的到来也并不感到诧异。幅度不大地转过脸颊,与他在昏暗的光线里对视几秒,互相揣测对方的意图。
霍决脸上表情很淡,但一双眼睛很亮。凝神谛视。像凛冬时节凝固的冰,在日光下灼灼刺人的那种亮。
“朱莉不见了。”时闻轻声道,“它黑乎乎的,不起眼,怕人多踩伤了。”
家被砸成了这样,她当下最关心的,居然是一尾蛇。
霍决不合时宜地提了提唇角。思及那尾蛇的名字与来历,眼底那点玩味很快又变成了冷嗤。
他心不在焉捏她软绵绵手心,似在把玩一枚私藏的羊脂玉,淡声问,“不怕?”
“都还没来得及报警,你的人就到了,我怕什么?”
这句话语义复杂,夹杂不自觉的依赖,以及隐隐的讥讽与责备。
霍决不答,亦不辩解,彬彬有礼且毫无诚意地说了句对不起。视线环顾一圈,最后轻飘飘落在餐厅的墙壁上。
那里原本是一幅由黑白照片拼接而成的28寸画框。一座座雪山冰川。居中一双摊开的手。每一张都是时闻花费数小时,亲自在暗房放大冲洗而来。
轻而易举地被毁了。
“有人送了个冷链快递到我们新闻社,收件人写的是我。”时闻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语气淡淡,有种置身事外的平铺直叙,“我今天不在。同事以为是冰淇淋,怕化,直接帮我拆开了。”
霍决淡漠沉黑的眼瞳一瞬不瞬钉在画框上。
“里面放着一颗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心脏。上面插了把刀。”时闻微微抬了抬下巴,“像这样——”
画框中间,一件她昨日换下的衬衫,正在轻轻随风晃动。
衬衫心口处,明晃晃扎入一把刀。
霍决脸上既无意外,也无波澜,单手卸下刀刃,轻慢地睨着刀尖寒芒。
半晌,不屑地冷嗤一声,“早该入土的老古董。头昏眼盲看不清形势也就罢了,连威胁人的手段都翻不出新意。”
“有想过会收到警告,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时闻出奇地冷静,抬手一张张拆下损毁的照片。
室内开着冷气,空调嗡嗡低鸣着。落地窗大敞,夏季风雨涌入,生生抵消了这份闷浊与冷意。
在短暂的沉默里,时闻没有让对话继续,突兀地掉转话锋,“其实在推开门的瞬间,我有怀疑过,会不会是你。”
霍决略略挑眉,熟练且百无聊赖地甩着折迭刀,让金属光在指间轻快旋动,“理由呢。”
“不知道。”时闻顿了顿,从齿间磨出两个字,“直觉。”
“这话未免太伤人了,bb。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副野蛮形象?”霍决斯文地笑了笑,“我承认,我确实很想换张床。但可没打算兴师动众,搞这么大场面。”
“况且,倘若是我,你的宝贝朱莉,恐怕早就被劈成两半见它前任去了。”这么慢条斯理一句,而后将刀随意扎进斗柜,视线向上,右手按住她后颈,“——别动,看见它了。”
黑王蛇静静伏在餐厅吊灯上,与深铬色灯罩相融,嘶嘶吐着漆黑蛇信,无声观察着人类。
霍决脱了西装外套,卷起右袖,露出健硕的小臂,抬手引它向下。
朱莉天下太平。栖身之所被毁亦完全不受影响,一点应激反应都出现,反而格外享受这次难得的野外冒险机会似的。蛇吻触了触霍决手指,旋即温驯地缠上他手臂。
鳞片坚硬冷凉,冷血动物蜿蜒滑行,诡丽地擦过白奇楠念珠与微微偾张的青筋。
霍决没动,纵容这尾并不讨自己喜欢的黧黑小蛇在手中恣意游移。
时闻靠在岛台边上看,嘴唇翕动,终究还是没忍住出声质问,“说实话,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家密码的?”
霍决撩起薄薄的眼皮睇她一眼,“猜的。”
时闻轻哂,“我在安城的门牌号加阿赟的忌日,有这么好猜吗。”
“你想惹我生气。”霍决谦虚道,“这点程度的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