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139)
走得近了,会发现他脖子上浮着几道错杂红痕——是几个小时前,被她气急败坏挠出来的。这会儿浸过热水,皮下毛细血管破裂的状况更加明显,近乎某种暧.昧的痕迹。
霍决是1/4混血。皮肤偏白。除了少年时期有个夏天热衷于冲浪,硬生生晒成了小麦色,其余时间见他,就都是那种养尊处优贵公子的冷白。
他不知是不知道自己顶着一脖子红痕,还是压根就不在意,大概率是后者。听见时闻的脚步声,仰头对她笑了笑,彬彬有礼地拉开餐椅,颔首作请,“坐。”
装潢奢华而典雅的餐厅里,灯饰繁复,长桌宽敞,骨瓷餐盘里盛的多是时闻青睐的创意广府菜。
霍决没有循礼,很不讲究地与她坐在同一边,熟稔地替人舀汤布菜。
时闻没有抗拒,这种相处模式太过理所当然,过去没有发生千次亦有百次,就只这么自顾自低头吃。
霍决开了瓶雷司令甜白佐餐,没给她斟,他向来吝于让她接触酒精。也不怎么动面前的食物,只懒散靠在椅背,间或啜饮几口,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绕着她湿凉的发尾把玩。
时闻吃到一半,终于忍不住回头瞪他,“你不吃,能不能别盯着别人,败人胃口?”
霍决好脾气地笑了笑,放下酒杯,贴心地替她添了碗花胶汤,“请了南屏公馆的团队过来做的,你以前最喜欢这家,还合口味吗。”
时闻拍开他不安分的手,“就那样。”
霍决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挨得更近,一副了不起讨要奖励的语气,“我特地请教主厨学了道菜,猜猜哪道?”
抬眼扫一圈桌面。
黑松露清焖黑山羊。香茅乳鸽。老雕熟醉膏蟹。鲜松茸浸冰川瓜。龙虾汤泡饭……哪道都不像是他能有那闲功夫做得出来的。
时闻其实不是很想搭理。但以他的性格,越是被无视,只会越发不依不饶。
是以下巴微抬,随便指了指那道充当开胃前菜的醋拌西芹芯。
“你就这样想我?”霍决似是不满地挑眉,“我费了心的。”
时闻懒得捧场,“爱说不说。”
霍决提了提唇角,将离得最远的那个环绕茛苕的银边餐盘取到她面前,“尝尝。”
是道鱼肉料理。
看不出来具体种类。有可能是鲷鱼。去了骨,略微煎过,浇上浓稠汤汁,表面点缀新鲜的马齿苋。摆盘卖相相当不错。
霍决厨艺本来就还行。去罗弗敦群岛旅行一直都是他负责饮食。在伦敦生活那段时间,佣人不住家,夜了饿了他常常也会给她做些简单甜品,时闻没少指指t点点地评价要浓要淡。
这会儿只当他是献殷勤哄人,时闻被拱得心烦,没怎么起疑地勉强夹了一筷子。
结果一入口就感觉不对劲。
有股甘涩的土腥味,要苦不苦的。
……什么怪味道!
碍于从小到大接受的餐桌礼仪,她没法将入口咀嚼过的食物就这么大剌剌地吐出来。勉强咽下去更不可能。她是真受不了了。没有佣人旁侍,手边没备餐巾,正狠狠蹙眉打算起身找哪里有抽纸,就被霍决迤迤然按住。
“吐。”
他一只手摊开递到她唇边,言语温和轻哄,动作顺理成章。
时闻一时不觉,下意识听话吐了出来。
霍决也不嫌脏,抽了两张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手,还抽空帮她拭了拭唇角。
“马齿苋煎鱼喉。”低沉带笑的声音响在她耳边,恶作剧得逞般,“——另外,加了一点青杏仁碎调味。”
她最讨厌杏仁。
“……有病。”时闻一整个无语,捂着嘴不肯让他碰,忿忿剜过去一眼,“你这人真的好无聊!”
霍决耸了耸肩,坦然应下了这句指控,又黏黏糊糊凑过来,隔着她手啄吻一下。
“谁叫你跟我说‘随便’。”他含糊不清地轻嗤,神色有点冷,“不许敷衍我。”
连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都睚眦必报。
时闻气闷,话都懒说,板着脸要推开他。
被霍决好整以暇捉住,举杯抿一口甜白,俯首凑近,将携有蜂蜜与玫瑰花香的酒液一点点渡进她唇间。
他的吻并不热烈。故意温吞地舔过上颚与齿列,齿尖衔住薄红的唇轻轻啮咬,没有以往那种野蛮的压迫感与支配欲,但也因此显得更加深入而有余裕。
两个人靠得这么近。
理所当然,会变得越来越近。
时闻不知怎么被抱着坐到他身上。他逼她把手打开,跟他十指紧扣。长期运动造成的茧粗糙突兀,有意无意在她软绵绵的指缝磨,犹如某种不言而明的暗示。
直到雷司令杯里的甜白都空了,这个吻持续了很久才结束。
“还有吗?”霍决抵住她额头,轻轻地问她,“怪味道。”
时闻呼吸节奏微变,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红,嘴唇被白葡萄酒浸得水光一片,钝钝的,没回过神。
霍决手掌放在她蝴蝶骨的凹陷处,轻抚着替她顺气,“还要不要继续吃?”
时闻喘匀气,不自然地拧过头去,“不吃了。”
“好。”霍决眼神直白,手握住她窄窄腰肢往上扶了扶,话说得漫不经心,“免得你又哭,抱怨颠得想吐。”
时闻颧骨泛潮,很烦他这样,又有点怕,骂了他一句,挣扎着要从他身上起来。
霍决笑起来,不说了,低下头找她嘴唇,含住她被吃光口红的唇瓣轻飘飘地哄,“你不上班,明天不用早起,宵夜给你做你喜欢的红茶炖啤梨?”
“……不要。”时闻揪着他T恤领口,手指细细颤抖,不知是在拒绝这道不利于睡眠的夜间甜品,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