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154)
而冥冥之中,不可知的灾厄,似乎总是于这样雨僝风僽的昏暗处蛰伏。
时闻对于自己生日的不安预感,在她正式满26岁的这天,亦不曾落空。
嗡嗡震动的声响再度传来。
低头去看。
这次,是她的手机。
57
一个170开头的虚拟号码。
没有预约任何快递、外送等服务, 换作平日,时闻大概率不会接这种疑似骚扰电话。
但今日,鬼使神差地, 她滑开了接听键。
暴雨把一切都搅乱了,窗外闪电劈开雨幕, 天穹迸裂一记遥远而沉闷的惊雷。
“齿牙为祸。”
响在时闻耳边的, 是一个扭曲嘶哑的男声。质感粗糙, 掺杂电流,明显使用过变声器的效果。沙沙作响的杂音, 像一阵狂风, 不断敲砸她的听觉。
“这道理,时小姐没能从你阿爸身上学会。有人会教你闭嘴。”
时闻太阳穴重重一跳, 眉心微陷, 指尖紧紧抵住餐刀刀柄。
终于来了。
或许是早有预感,她比自己想象中表现得更镇定些, 掀了掀唇,正准备开口,忽而听见“咔哒”一声异响。
通话被挂断。
下一秒, 室内照明“啪”地熄灭, 视野陷入一片冰凉的黑暗之中。
“砰——!!”
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破声, 迭加另一道撞击声,毫无预警地炸裂在耳边。
餐厅中心的海缸陡然坍塌, 钢化玻璃寸寸碎开裂纹,湛蓝模拟海与难以计数的鱼类在这股强烈的冲击力作用下,猛地化为利刃向四周割去。
时闻瞳孔骤缩, 条件反射弯腰蹲低,膝盖一软, 直接陷进地板里。
浩瀚的拉弦与撞击的巨响伴随玻璃爆裂的碎响灌入耳膜,轰得脑袋嗡嗡作响。形同爆炸的震荡,令实木餐桌上静置的香槟酒液都踉踉跄跄地晃了晃。
紧接着,是由远及近连续几下沉重而锋利的破空声。
云城近亚港,不仅经济人文联系深厚,内在亦蕴藉某种相似的城市气质。信风水、讲习俗,既开放富裕,又封建传统。加之有黄金海港,靠近南洋,各地胆大猖獗的都往这一带来掘金。上世纪九十年代黑色势力乱象频发,豪门绑架案层出不穷,虽在踏入千禧年后逐步得到打击肃清,但暗流之下,许多风气与习惯仍然遗留至今。
受家族的危机应对教育影响,霍决从前有段时间会定期去靶场。时闻偶尔同行。她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即便有暴雨的扰乱,亦能听清那几记穿透疾雨,急促叩响的死亡絮语。
——是枪声。
意识到的瞬间,时闻浑身僵硬,连呼吸都短暂停止。
霍决!
霍决还在外面!
沈夷吾疯了,不知是走投无路还是有恃无恐,居然敢在云城公然闹这种动静。
时闻躲在桌边,迅速按熄屏幕,头脑思绪乱飞,胸口急剧起伏。她屏息凝神,花费了十几秒适应昏暗的视野,右手从桌上抽出一把餐刀,将刀刃在桌布上无声地拭了拭。
她反应快,没有受伤。但四重奏乐队的演奏戛然而止,有人t手足无措地尖叫起来,场面一片混乱。他们不像时闻那么幸运,位置靠窗,距离海缸足够远,很可能被飞溅而来的玻璃割伤了。
在场侍应生慌忙打亮手机电筒,一撮人往海缸那边去查看情况,还有两个焦急地朝时闻的方向快步走来。
但时闻不敢百分百确定,此刻待在建筑里的人是否足够可信。也不敢确定,会不会突然窜出来什么陌生人拿枪指她脑袋。
单独留在场内这唯一一张餐桌上,实在太过显眼。她知道如无阻碍,霍决和负责她安全的那几个保镖会尽他们可能最短时间内到她身边。但如果他们被绊住了,到不了呢?
犹疑不定愣在原地不会有好结果。
要么赶紧找地方藏起来,要么即刻出去跟霍决会合。
前者显然是更理智、更低风险的做法,但想都不必想,时闻下意识便选择后者。无论如何,她起码要望一眼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起码要确认霍决是否安然无恙。
她糟糕的遗传性夜视视力,成为闯过这片黑暗的最大阻碍。
惟恐暴露行踪,她不敢点亮手机,锁好了藏在口袋里。握刀的手微微颤抖,深呼吸几个来回,尽力控制肢体,等待时机。
在闪电再度劈落的瞬间,室内随之亮起,视野剎那明如白昼。
时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咬紧牙关,弓腰贴墙快速往外跑。
她万分庆幸今日犯懒,出门穿的阔腿裤和运动鞋。又庆幸平日再懒再忙,都坚持抽出时间运动,否则不敢保证能否跑出这份前所未有的迅捷与爆发力。
室内外使用的是不同的电路系统。建筑外面的路灯还亮着。门廊顶上一盏吊灯摇摇晃晃,光源被镀上一层铅灰水色。
风从缺口灌入,雨水倾泻而下,奔流不止,隐隐裹挟一种肃杀与暴怒之意。
时闻鼻尖沁出薄薄细汗,屏息跨过地毯上的碎玻璃。匆匆扫去一眼,离得越近,越发心惊。
与门廊相连的玻璃花房尽毁,里面的鲜花绿植被撞得一塌糊涂。一辆小型冷链车侧翻在地,前照灯犹如一柄利刃直直嵌入废墟里。旁边一辆全黑轮毂的库里南,自重近三吨的SUV,保险杠撞得变型,狠狠凿进冷链车的车厢,硬生生改变了它原本的行进轨迹。
有身份不明的数人伤重倒地,失去行动能力。地上血迹时浓时淡,一经流渗,又被雨水淋潦洗净。
雨幕濛濛,视线受阻,再远的景象时闻分辨不清。
几个身着黑西装的高大男人背身堵在门口,借着一辆MPV的遮挡反击,有人持甩棍,亦有人举枪。方才密集的枪声没再响起,但能切实感知到暴雨肆虐的冲刷,与混乱中血肉搏斗的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