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155)
时闻从门后探出半张脸,往日昳丽的面容被阴影分裂,显得尤为苍白,一双潋滟眼眸也因惊惧而微微颤栗。
居中逆光的那人似有感应,倏忽侧过头。额角淌血,猩红浸过眼皮。一双沉黑眼睛弥漫戾气与杀意,亮得吓人。
又一道惊雷在天边轰隆隆裂开。
惊心动魄的一瞬,他们深深望进对方眼底。
那人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她伸手。
时闻心脏跳得发痛,步履未停,直直撞进他怀里,仓惶在他肋骨中间探寻另一枚心脏。
霍决身上混合血腥、烟草和雨的潮湿,左臂不知是被利器划破还是子弹擦伤,鲜血淋漓,将西装面料染得发沉发暗。
但谢天谢地。
他还活着。
时闻眼眶烧得滚烫,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原位。往日里虔诚欠奉,此刻却无意识感恩起不存在的神明来。
霍决左手揽实怀中人,旋即侧身,利用体型差将她遮挡住,单臂环绕捂住她耳朵,嘴唇安抚地在她发顶擦过。
“闭眼。”他柔声命令。
与此同时迅速抬起右手,漆黑枪口对准她身后某处,单手上膛,扣动扳机。
“砰!”
“砰!”
突如其来连续两发子弹,嵌入追赶她而来的那道黑影里。
时闻眼皮慢吞吞迭合,大脑嗡地震响,一片空白。
袖珍手.枪的后坐力很小,用在臂力强的人手中,更是趋近于无。她被荫蔽在熟悉的怀抱之中,感受不到外界的震颤,只能听见霍决平缓沉稳的心跳。扑通。扑通。取代枪响,在皮肤底下收缩悸动。
列夫闪身逼近,踢开武器,卸掉对方肩锁关节,迅速将人反剪制伏在地。
与此同时,又有两位脸熟的保镖,手中拖拽一个背手跪地失去意识的蒙面男人,紧随时闻步伐从建筑里走出。
不知算不算有惊无险。
其实一直有人在暗处看顾着她。
霍决控枪很稳,子弹避开要害,分别打在手臂和大腿处,既剥夺了行动能力,又不到要命的程度。但肉体凡胎,中了枪,又怎会容易捱。
听见身后声声痛苦暴喝,时闻心悸不已,恍惚间听见有更多脚步纷纷往门口涌来。
霍决牢牢箍护时闻的左手松了松,干脆利落卸下弹匣,枪口倒转,握着枪托向前递去。
时闻鼻尖擦过浸染血腥气的面料,视线恢复,这才得以回头去辨认刚刚踩着玻璃进来的那群人。
两男一女,荷枪实弹,身手矫健,眼神凛然。皆是生面孔,不是霍决身边常见的那几个保镖。时闻没见过,也无印象。
“他们的枪。”
霍决波澜不惊,将空枪交予领头那位古铜皮肤的魁梧男子,微微抬了抬手,以示自己的配合与无害。
“正当防卫,绝对遵纪守法,阿sir。”
这话比起解释给来者听,更似解释给时闻听。
警察不知信不信,但对他态度相当尊重。客气颔一颔首,并未过多盘问,眼神示意属下进入室内排查风险。
“我们已经联系支援,救护车十分钟后到。为免路上发生意外,稍后由我们同事护送二位去医院。”
“有劳。”
霍决礼貌谢过。他左臂有伤,换了只手搂紧时闻,没继续待在建筑里,在保镖围护下快步带人离开,上了那辆摩纳哥蓝宾利。
时闻昏昏沉沉,起初强装的镇定与果断都化作后怕,冷风一吹,汗涔涔黏附于脊背上。
后座车门半敞,有雨丝细细撇落。霍决取过干净薄毯裹在她身上,只露一双惊魂未定的漂亮眼睛。他将人抱稳,脱了衬衫,侧身让保镖处理额头和手臂的伤。
他不想让时闻细看,又不肯放手。惟有将她桎梏在怀里,安抚小动物般,反反复复摩挲后颈,低声哄慰,“别怕。只是子弹擦了一下,不严重。”
血流成这样,怎么可能不严重。
创口底下甚至还迭着霍老爷子之前用手杖抽出来的瘀痕。
时闻讲不出话,脸颊贴在他颈侧,感受自己心跳与他脉搏渐渐同频,眼睫微微发抖,瞵视他血肉翻绽的伤口。
简单包扎止血完毕,保镖掩上车门,退到外面戒备。车厢只余他们二人。雨水暴虐敲打车身,营造沉闷白噪音。
直至霍决捉住她手腕,轻轻掰开她用力得泛白的拳头。时闻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还紧紧攥着一把鎏金餐刀。
华丽而无用的金属被丢开,落入软垫,发不出任何声响。
带着薄茧的指腹刮过时闻面颊。很痒。霍决俯身亲了亲她眼下痣,额角淌下的血迹未干,不可避免沾到她脸上。
“虽然人肉和牛肉一样,都是红肉。”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同她调笑,“但bb,以你的力气,用这把餐刀应该很难锯得开。”
时闻的神经仍在细微颤栗。
眼前这张蜿蜒淌血的脸,与五年前隐隐重迭,令视网膜生出一种灼烧的错觉。
她不自觉攥住他左手,寻求安慰般,惶惶然摸索他掌心那道陈旧伤疤。
当奋不顾身的肾上腺素作用过去,恐惧便如潮水,延宕涌上心间。她感觉自己好似一具虚脱的躯壳,被冷雨淹没,剩下的只有蛛网粘连的不安与余悸。
“吓到了是不是?”霍决声音放得更轻,几近示弱,倾身与她对视,唇近在咫尺。
“怕你担心,所以没说。”他言简意赅向她解释,“我配合调查一起与沈夷吾有关的跨境走私涉黑案,人身安全受威胁,由亚港警方提供保护。老爷子也事先跟那边打了声招呼。”
时闻定定看他,审视一样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