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30)
想也知道不可能。
霍决似乎也猜到她不会答应,毫不纠缠地换了个话题:“知不知道霍铭虎送了我什么?”
时闻心里想事,心不在焉道:“霍氏控股的股份?”
霍决不以为意地笑,“这个我会自己抢,不用他送。”
两人视线汇聚了很短的一瞬间,时闻从他眸底看见了不加掩饰的蔑视。
“他给了我一座岛。”
“说是他和Arina相遇的地方。”他抱紧时闻,语气像在提及两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不知是t在敲打我,还是恶心我——他哪里会记得和一个□□在哪里相遇?”
时闻没忍住,很小声地警告他:“不要那样说Arina。”
霍决很没诚意,又很听话似的说了“对不起”。
时闻有种微妙的荒谬感。
这样的对话,让她以为他们还是很多年前的少年人,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发生。
但下一刻霍决马上就提醒了她。
“你呢。”他故意贴着她的面颊轻轻蹭动,意有所指,“夏天马上就到。浮冰融了,你要不要找一座新的岛?”
这是他们曾经在挪威谈论过的无聊话题。
北冰洋的浮冰是北极熊最喜欢的栖息地,随着冰层的融化与冻结,北极熊会在冰面上长途跋涉,寻找新的狩猎场。
那年他们去斯瓦尔巴群岛,正是夏季无冰期,海冰都消融了。偶遇的几只北极熊正趴在荒芜的岩石上晒太阳,毛茸茸的很可爱,但经历了漫长几月的禁食期,明显可见已经饿得瘦骨嶙峋。
时闻突发奇想提出问题:“如果在季节交界,在漂离海岸很远很远的地方,冰突然融掉了,就像岛突然沉没那样,小熊会不会也沉下去?”
“不会。”霍决习以为常地接招,“北极熊会游泳。”
时闻皱眉,“我知道北极熊会游泳,可是已经离岸很远很远了,200英里,或者400英里,我是说,它又不是鱼。”
忘了霍决有没有笑,只记得他一直在极力肯定北极熊的生存能力。
“它可以连续游很长时间和距离。”他忙着帮她切驯鹿肉,话说得漫不经心,“也可以中途到别的岛上休息,最终会回到陆地。”
……
青年人频繁回忆旧事,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倾向。
时闻垂着眼睛,看了半晌自己发白的关节。
在霍决时隔多年又一次提及这个话题时。
她说“不要”。
说:“浮冰融了,我就沉下去。”
霍决置若罔闻,固执道:“你可以在岛上冬眠、打滚,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
“然后呢?”时闻攒了些力气,抵着胸膛推离他些许,“我算你养的宠物,还是猎物?”
霍决说:“或许是选项之外的东西。”
没有第三个选项,时闻平静暗忖,从来没有。
“我是你狩猎游戏的一部分,不是吗?”
黑胶唱片转完,室内诡异地陷入了沉默。
微弱的海浪声涌进来,取代了优雅舒缓的圆舞曲。
可是海从来都不柔软。
无论它表面呈现得多么风平浪静,人们知道底下永远潜伏着未知的鲸波鼍浪。
“如果你要说蠢话。”霍决将声音放得很轻,“我建议你现在就闭嘴。”
“那年在梅湖边。”时闻一字一顿,“你跟阿赟讲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霍决轻皱眉头,似有诧异,但也不多。
那又如何?
他眼神是这样说。
总归没当回事。
“你乖一点。”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长长睫毛投下阴影,耐心地不知是哄,还是威胁。
“别破坏气氛,我暂时不想从你嘴里听见他的名字,嗯?”
时闻胃部有种被火焰烧灼的闷痛感。
“因为你恨霍叔叔,恨珺姨,也恨阿赟。我答应和他订婚,他不在了,你就将枪口指到我身上。”
她恍若未闻,自顾自道:
“你觉得这是场还算解闷的游戏,是不是?”
沉默像灰尘一样落到身上。
时闻的皮肤很白,冷调的肤色像质地轻薄的瓷釉,令人错觉很轻易就能碰碎。
霍决攥着她的手,捏着她的指根把玩。
半晌,才意味不明道:“你今晚肯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时闻没吭声,反手伸到颈后,将那串祖母绿项链摘下来,放进他的西装口袋里。
霍决笑了。
短暂的停顿过后,他斯文地讲了句脏话,又重新吻了吻那张同样说出难听话的嘴唇。
时闻要避,他没允许。
然后她听见他用沾着讥讽与疑惑的声音感叹:
“——霍赟算是个什么东西?”
“出于什么理由,你觉得我会在意那个废物?因为你不信我,不等我,跟我睡了一觉就抛下我跟他跑了?”
“嫂嫂。”霍决声音沙哑,尾音勾着笑,“你是不是弄反事情的因果关系了?”
他每次一生气,就喊她“嫂嫂”。
这个称呼往往让时闻心脏紧缩,因为只有霍决才会这样既饱含恶意、又不失亲昵地唤她。
“那次是意外。”时闻在他手里捏紧拳头,“我说过我们结束了,你也答应了的。”
“我只答应过不主动去找你。”霍决纠正她。
事实上,他严格遵守了字面上的约定,细节的阳奉阴违也处理得无可指摘。
雁回山上,她越野抛锚,上了他的车。凰阙五楼,她被人堵着,选择跟他走。霍氏总部,她工作采访,进了他办公室。每一次见面,都是她主动撞到他面前来。
更何况,她已经回云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