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路(2)
“原是这样,那你先前为何犹犹豫豫,不将过往告知我?”我轻笑两声,主动抚了抚他的发丝。
“是我害你于此,我心惶恐。”裴兰谦的眼里倒映着我的脸。
苍白得有点吓人了,唇是红艳艳的,果真如同山间幽鬼。
他说:“你最爱自由,却因我囚于此间,你以万鬼之王的力量为傲,却因我什么也不剩,更重要的是,失去记忆的你,似乎一点也不爱我,我无法想象若你恢复记忆,还能重拾回过去爱意?”
裴兰谦眼里似有凉泉,他一副好相貌,皎皎贵公子,只是委屈时楚楚可怜,叫人不忍责怪:“咳咳,阿蛮,我骗你名为小满,仍渴求与你厮守,但不告诉你从前,是否很自私?”
“是,自私极了。”我握紧裴兰谦的一段发丝,眉眼沉沉转作如花笑颜:“我近日时常恍惚,独坐小院,总瞧见一捉妖师背身离我远去,而我却身处无边黑暗,心中作痛。往昔我能为你舍了一切堕入无间狱,想来是爱惨你了。”我唤他的名字,笑意晏晏:“裴兰谦。”
“那此时呢?”裴兰谦当真生了张漂亮的脸。
芝兰玉树,隽秀美华。
我浅笑着摇了摇头。
“你说得对,失了记忆,阿蛮不再是往日阿蛮,爱意随风去。”
裴兰谦眼神暗淡。
“但此刻我可以是你救回来的小满。”
“因着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我会因你的靠近而心跳加速。”
试探
我说得应当是情真意切的,可他愣了些许,只看向我,不做声,又忽而垂了眼眸,低低咳嗽。
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裴兰谦向来云淡风轻,他扬了扬唇角,撞进我眼中,叹了句:“现在时光确实岁月静好。”
看来是高兴了。
我笑,半真半假开口:“哪里就静好了?方才所言,我可是人人都想要的宝贝,你这病秧子可护得住我?”
我凑近了点,踮着脚尖捧住他的脸。
我从不惧与人对上视线。
“当然。”
离得太近了,一股子血腥气扑面,不知是他喉间涌动的鲜血,还是那轻描淡写的语句里暗藏的机锋。
“好了好了,病秧子可愿听我差遣,给我做碗鱼汤?”我松开手,后退几步便坐在桌子上,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连着三月的鱼汤,小满也喝不腻吗?”裴兰谦拂过我的发丝将它别到耳后,笑得温柔小意:“在下不敢不从。”
“此番下山,妖邪已除?”
鱼汤暖胃,鲜美无比,喝了三月也不曾厌倦,我贪喝,又盛了一碗。
“嗯,李家的药材拿到了,等明日启程,寻了暮云城的逆魂珠,小满很快就能不受体质所扰,自由行走。”
“那我是否就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普通人?”
裴兰谦将剃了鱼刺的白肉放到我面前,颔首:“是啊。一个普通人,不被觊觎。”
“如此甚好,去那劳什子的万鬼之王。”我开怀大笑:“我想同你一起下山,跟在你后面。”
“好。”
裴兰谦答应得很快,大抵是因为今日的不速之客让他生了戒备。我只挑着肉吃下,不再言语。
此去暮云城,山高水长,连着五日赶路才到了地方。
拉扯
暮云城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我初来时不懂,误以安静,又见灯火通明便拾阶扣门,然,无人应答,裴兰谦握住我的手腕:“小满,别敲了,此为死城。”
“何为死城?”
“无活人。”
我大吃一惊:“怪不得城牌模糊,荒草丛生,可观四周,烛光摇曳……”
“点灯得亦可是死人。”裴兰谦改握为牵:“靠近些。”
我浅笑几声,站在他稍后的位置,脸隐匿于黑暗,作弄地语气:“随裴郎。”
他耳上染了红晕,恐是烛火映照。
一阵细碎的声音传来,裴兰谦袖袍里飞出来一张符纸,直直窜入草丛,滋滋作响,似是什么东西被灼烧了皮肉。
“何物?”
“一只小老鼠。”
死城里还有老鼠?
“原来如此。”我开口问:“死城缘何而生?竟无活人。”
裴兰谦攥紧我的手迈步向前:“志怪记:此城本是偏安一隅,不受管辖的繁荣地,几年前妖邪作乱,屠了一城人,城主恰修炼通灵术法,一双白瞳,见居民惨死,遂将其骨骸复生,炼为尸傀,可他们只混沌行事,并无灵性,后因尸傀伤人,便令其沉睡,故暮云城变为死城。”
“妖邪,”我轻轻念了这个词,而后愤愤:“当真可恨。”
裴兰谦微微一笑,眉梢扬着不见底的笑意,那股血腥气又涌入我鼻尖。
“愿世间再无此乱。”
拉扯
一道叹息在我耳畔响起,却不是裴兰谦的。
这声音熟悉得令人可怕,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瞧裴兰谦只是向前走,应当没有听见这句话。
是谁?谁在说话?
“现下去往何处寻药?”我问。
“城主府。”
面前赫然耸立一座威严府邸,在周遭光亮的民宅里格格不入,门府洞开,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小满,等我片刻。”裴兰谦将命剑予我,事先又在我额心画了咒,此刻流光一转,暖意流遍四肢。
“你去吧。”我目送他进了黑暗里。
敞开的门扉如同怪物的血盆大口,而裴兰谦主动走入了怪物口中,与浓重的黑融为一体,仿佛从无他那样光洁隽华的人物存在过似的。
我轻轻一笑,转头离开。
此刻,我与他,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