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病第三年(11)
白礼皱着眉。显然,他打心里觉得我不是这种人了。
我心说他可真天真。
白礼问我:“你为什么打架?”
他问我这个的时候,我把手插在校服上衣的兜里,走路走得很拽。我心不在焉地抬头看看路边的大榕树,和满地飘黄的叶子,想了半天,还是实话实说了:“他们骂我妈。”
白礼的脚步声停了。
我回头,瞥了他一眼:“所以我打人了,你打算怎么教育我?”
白礼有一会儿没说话,估计是不知道说啥好了。他喉结上下滚了半天,犹豫很久,问我:“你妈对你很好吗?”
“挺好的,”我说,“我没爹,她从小带着我。摆摊、出夜市、打工、开饭馆,干什么都带着我。”
白礼问我:“你父亲呢?”
我说:“我两岁的时候他不要我妈,跟别的女的跑了。”
白礼不再说话了。
气氛有些沉重,我突然觉得今儿中午过得真够那啥的,这些家长里短真是让人喘不上气儿。
于是我说:“哎,圣僧,走,还有二十分钟呢,爷请你再吃碗烤冷面。”
我又请白礼吃了碗烤冷面,回了教室。
有了这么一茬,我俩的关系又往上去了一层,第二天第三天也一起去食堂吃饭了。
后来周四发了通知下来,说周五要家长会,我让我妈去了一趟。
我妈叫夏月,在一条巷子里面经营一家中规中矩的小餐馆。周五那天她开完家长会回来,放下包洗了个手,就奔后厨去了。
我在后厨帮她刷碗,我妈看见我,就把我赶了出去,说我别来沾这些,让我该玩玩该学学去。
我妈一直这样,我习惯了。她不乐意让我帮她干活,总不让我帮她。
我妈赶我走,我也拗不过她,就挎起书包准备回家。临走时,我随口问了她一句:“家长会怎么样啊?”
我妈说:“还行,老师没说你什么,就是让我说说你,尽量让你把你那个脑袋染回去。”
我挠挠头。
说实在的,我这一头红毛,我们老师自打我转学过来以后就随口说过几次,之后就不再说了。
我们这个混日子的高中,谈恋爱的随处可见,不学好的遍地跑,老师管都懒得管,白礼那种一板一眼的学霸真的纯纯濒危物种。
所以我这头红毛老师其实也没怎么管,估计今天跟我妈也是随口一说。
我哦了一声,没说啥,转头要走。
我妈突然问我:“你们学校,是普高吧?”
“啊?”我莫名其妙,“是啊,怎么了?”
“没,今儿家长会有个家长闹腾了下,我有点不确定了。”我妈说,“就你们班班长他妈,跟老师讨论他们家孩子期中考的分,一句一句说得特别较真,什么本科线啊一本啊,说得好多家长都怀疑人生了,我都以为你们学校是重高了。”
白礼。
我想了想有过一面之缘的白礼他妈,再联想了一下我妈刚说的事情,那个画面很自然地就被我想象出来了。
白礼他妈完全干得出来这种事,我想。
这么一说,我突然也不太理解了。白礼学习那么好,他妈又是那个性子,他怎么会跑到我们这种制度宽松的普高来上高中?
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的事儿我妈也必不能明白,我也没多问,挎上包回家去了。
我妈问我:“你回家去啊?”
我说是啊。
我妈说:“打游戏去也行,早点回家。”
我说:“我打游戏去就跟你直说了,我不骗你的。”
我妈笑了一声,说:“你不从这儿拿点儿饭回去吃啊?你想点外卖吃?”
我想了想,回头:“有没有水煮肉片?”
我妈说:“没有,但是我让那谁做了一锅干锅土豆片,你吃不?”
我妈又这样,她肯定早就让人给我做好晚饭了,她怕我不想吃那个,想吃别的,就装自己没做。
我说:“也行,我吃。”
我拿上我妈给我做的干锅土豆片,屁颠屁颠回家吃饭去了。
过了个周末,周一来上学的时候,白礼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中午我拉着他去吃饭,问他怎么了,他沉默了会儿,突然拉着我转头去了厕所,然后掀起上衣给我看。
他上身全是伤。
我看得一惊,问他怎么回事,他告诉我,他妈开完家长会回家,因为那0.5分越想越气,把他打了一顿。
白礼把衣服放下来,叹了口气,问我:“你妈对你很好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我,我点了点头。
白礼说:“真羡慕你。”
我说不出话来。
我问他:“你爸呢,你妈这样子,你爸不管她?”
“早跑了。”白礼说,“我六七岁的时候他就受不了她了,立刻就离婚了。他本来想带我跑,但是我妈特偏执,他就把我扔下自己跑了。”
我如鲠在喉,终于发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
我难以评价,拉着他“呃”了一会儿,干巴巴问他:“你还吃麻辣烫不?我请你。”
白礼摇了摇头,说他不想吃饭。
我抿抿嘴,又问他:“你还疼不?咱去医务室?”
他愣了愣,半天才告诉我,不用,已经不疼了。
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站在那儿沉默了。
白礼看着我,突然说:“真奇怪。”
我说:“什么奇怪?”
“没有,也不是奇怪,就是觉得……挺奇妙的吧。”白礼说,“我之前一直以为我肯定会跟你一直不对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