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病第三年(37)
楼底下已经停了几辆警车。陈森跑上前,给警戒线前的警察说了来意,警察就放他进去了。
陈森从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的一间住户开着大门,陈森想进里面,还没进去,他就闻到了一股血味。
警察不让他进。
“已经死了,”警察说,“你别看了,手机拿出来。”
陈森沉默片刻,说:“让我看看吧,我的手机你随便看。”
警察沉默了会儿,见他神色坚定,也没再说硬话,点头放他进来了,但拿走了他的手机——那手机里,二十分钟前,白医生给他发了消息。
白医生给他转了一大笔钱,钱的备注是他自己的送葬费,还有麻烦他帮自己处理后事的辛苦费。
以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把我埋在他旁边吧。】
之后再无回音。
现场已经有几个警员在取证了。
陈森进了屋子,又忽然有些不敢和恍惚。他脚步飘忽起来,四处看了看,看见门边鞋柜上摆着一张相片。
陈森认出了白医生,和他今天刚死掉的朋友夏词尘。
那是一张两个人还在上学的照片,照片里的人还穿着校服。
相框旁边,是陈森今天交给了白医生的小熊。
陈森又去卫生间里看了一眼。
卫生间的浴缸里盛满了水,水里一片血红。水的热气还没散,往上悠悠飘着热气。
窗外的风涌进来,把血红的水吹出涟漪,蒸腾的热气带着血味儿飘过来。
白医生倒在浴室边上,还穿着白大褂。那只搁在池子里的手被拎了出来,手腕上一片血肉模糊,全是割出来的伤口。
白医生低着头,安静地坐在那儿,好像只是睡着了。
陈森看着这一切,喉头说不出地发哽。
【你知道吗?】
耳边又响起夏词尘的声音。
陈森忘了那是哪年的事了,只记得是早八前他俩一起去食堂吃煮泡面。
夏词尘吃完面,抽了一根烟。
他吐出一口烟圈,面无表情地说:【以前我俩闹分手,白礼跟他妈吵架那会儿,大半夜偷偷给我发消息。】
【他那时候被逼得精神不太正常,甚至拉着我问,如果他跳楼死了,我会不会跟着自杀去找他。】
【我说会,我又问他,我要是哪天也死了,他会不会也去死来找我。】
【他也答应我了。】
说着说着,夏词尘突然笑起来,【真好啊。可惜呀,都被我给作没了。我要是哪天死了,他估计还得鼓掌叫好呢。】
陈森说:【别说那么极端的话,没准哪天还能遇上呢。】
【遇上能怎么样,年轻时候说的疯话,谁能记个好几年还对前任说到做到啊。】夏词尘声音讽刺,【到那时候,他只会给我两巴掌。】
【十六七岁的时候说好的事儿,都只会嫌蠢而已。】
陈森沉默着离开了卫生间。他转过头,忽然在客厅的桌子上看见了一个本子。
那是个掌心那么大的小本子,看起来很旧。警员们没把它当回事,只围着卫生间里的尸体团团转。
陈森走过去,翻开本子。
是个计划本。
写满了计划,每个计划都带着夏词尘的名字。
满满当当地,写满了夏词尘。
夏词尘,夏词尘。
夏词尘。
和夏词尘考同一个大学。
高考结束就和妈妈吵一架,夏词尘能来偷偷看我。
没去过游乐园,高考结束和夏词尘一起去。
夏词尘。
夏词尘。
陈森看得心中发怔,几乎呼吸不畅。
计划旁空白的地方,画了歪歪斜斜的涂鸦。过去的时间太久了,涂鸦掉色,书页边角发黄。好多涂鸦的地方凹凸不平,似乎是无数次地被水痕洇过。
陈森翻到最后一页。
这一页纸张还湿润,沾了血痕。
鲜红的红笔,在老旧纸张的最下面,写了鲜艳的新字。
【夏词尘不等我,也不记得我答应过会跟着死,我要跑着去见。】
窗外夜风骤起,有警员在背后窸窸窣窣地下了定论。
“殉情自杀啊。”
不知谁这样说,声音落在满是血味儿的空间里。陈森看向那张摆在鞋柜上的相片,里面的两个学生还青涩稚嫩,在这片令人喘不过气的空气里笑着。
手上小小一个的计划本忽然变得很沉很沉,陈森几乎要拿不住了。
白医生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