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难弃(141)
就在她准备别开头,默默去发泄再也咽不下的泪时,邶恒却忽然用手抵住她的头,硬是将那张痛苦不堪的脸强行埋进了自己的胸口。
这个动作显得生硬且生疏。
姜馥迩当即一怔,眼眶里的泪不知是流了还是被邶恒身上上好的衣料吸走。
她只觉得眼底一空,随即而来的不是悲凉的空洞,反倒被焦灼和惊惶填了个满。
这还是她第一次记住他身上熏染的那股淡雅的迦南香,辛凉如他待人接物,甘甜有如此刻柔和。
“换做是谁都会拼了性命的,只是你刚好碰了运气,铲除掉恶人罢了。”
邶恒胸腔缓慢起伏,从里面传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随意。
姜馥迩吸了吸鼻子:“可那是养育我长大的…我夜夜梦魇,无论如何也摆脱不开…”
“没道理啊。”
邶恒拖长音,语气懒散,“那日城门下你当众辱了周子潘的人都那么从容不迫,碰见欺负自己的倒自责愧疚。”
感受到姜馥迩僵硬的身体在他臂弯中逐渐放松,邶恒继而笑着调侃:“也就是说,我在你心里比你自己都重要啊?”
听他嬉皮笑脸,姜馥迩当即手臂轻推了他一把,与他保持距离。
“大公子胡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你人不坏,被人那样欺辱心里气不过罢了。”
邶恒也顺势往假石上轻轻一靠,歪着头笑道:“那你可得护好了我,你也见了,想害我的人无所不在,这世上的人心可全是想着钻空子的。”
这分明说的是钻了空子的郤博彦。
想起被他利用,姜馥迩片刻前找回的自信和坚强又一次土崩瓦解,她只觉得自己蠢笨无能,竟这么轻易相信了别人的有利可图。
她低头搓了搓仍旧有伤的手指,想起两夜没睡做的那盏费尽心思的彩灯。
她从没这么认真做礼物送给自己欣赏的人,可谁知换来的是又一次冷漠的利用和欺骗。
姜馥迩下意识陷入迷茫的彷徨中,她彻底丢了心中对于信任的标准和界限,就像站在一片雾霭朦胧中辨不清方向。
人心繁杂,哪能所有善待自己的人都是乐善好施,心无旁骛?
太多自以为是的善良原来都藏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就像一枚诱饵,只用来引猎物上钩。
即便姜馥迩了解这些浅显易懂的大道理,她还是做不到对那些笑面相待的人处处提防。
即便善心罕见,她仍是不愿放弃任何一个找寻的机会。
这过程就像寻宝,总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就让自己发现真诚。
恍惚中,邶恒已起身离开假石,朝前面一座木拱桥悠悠行去。
姜馥迩却仍陷在唉唉叹息中,晃晃悠悠起身跟上前,像个失了魂魄的木头人,丢了原本的灵性和机巧。
“馥迩。”
邶恒的温润声音伴着潮冷的风迎来,使姜馥迩抬眼望去。
他正面朝瀑布,俊美无俦的脸被忽隐忽现的荧荧火光逐渐照亮。
“也不是所有黑暗都暗藏杀机,说不定只是哪位仙人吹熄了灯烛,等着送你份大礼。”
姜馥迩没懂他这话的意思,同样侧过脸朝着瀑布方向望去。而这一眼却仿佛静止了时光,在她人生的枯涩长河中独独留下了一条炫彩斑斓的光影。
风雪过后,夜幕中星辰凝聚,汇入绵长银河。
银河尽头却是无数荧荧灯火随着上游流下的溪水缓缓飘来,逐渐映白了天幕,染亮了这片孤静的暗林。
要说星辰遥远,难以触碰,但眼前千万彩灯却顺流直下,仿佛银河垂地,砸破了层层混沌水汽,送进了姜馥迩那颗险险被黑暗吞噬的心。
休养
密雪初霁,夕阳融融。
窗外逐渐传来几匹驿马苍劲有力的哒哒蹄声,由远至近,直到驿马脖铃的脆响掩盖过逐渐停歇的马蹄踢踏。
又是几个长途跋涉赶路的行旅,只叫了碗水,待驿卒换了马匹便再次启程。
晚风微凉,马蹄声再次送远。
小楼上,体态微胖的驿卒掩了窗走回内室坐榻旁,正赶上邶恒转过头,展现出他完美无缺的侧颜。
他将倒了七分满的茶杯递到嘴前啜了口,等着听驿卒继续说昨晚平宿彩灯节的趣事。
“...还是头一次听说彩灯节变成彩带节的…坊间传是郡守任清嘉家的小姨娘闹了脾气,称冬至任大人不知去哪鬼混了一夜,这才让老爷子表忠心,出题刁难,其中一题就是彩灯日无灯。”
“老爷子这不才借着今年取消冬猎的理由,下令不见明火,把全城的灯都收了,全换做彩带。”
“执意放灯呢就是对圣人不敬…那还有谁敢对抗朝廷?”
“加之这灯回收时也给了本钱,半日功夫就搜罗全了。还听说几千盏灯让连夜运到郊野损毁,可车夫喝得酩酊大醉,还没到埋灯的地就翻了车,油灯点着了彩灯。林子里风大,没多会就全着了。”
“又因那运灯的几辆木车车身相连,这车头翻了,后面跟着全倒了,刚巧全落进上清河。”
“后面的您也知道了,这灯顺着上清河直接流向澄水桥,这多少人都以为是郡守临时为彩灯节加的戏码呢,以至澄水桥那一带人山人海,还有人为了观灯跌入河的…”
说完,驿卒又往邶恒杯里倒了些温热的茶,顺手向壶内续了水,继而温在茶炉上。
驿卒说的筋疲力尽,就算费尽心思说尽逸闻趣事也舒不平邶恒微微皱起的眉头。
回想起昨夜他闯进驿站时一身染了血的白衣,还有他怀里那个面无血色的少女。驿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老老实实低头布置晚膳盘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