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难弃(142)
“再取些炭火来。”
邶恒冷不丁开口,听起来疲惫且不悦。
驿卒为难地拧了拧脸上的横肉,“大公子…您也知道驿站的炭火都是定额定量送来的…这些日赶路的行旅客商多,且全是过来泡汤泉的,屋内怎么也不能太凉。”
“前几日大雪,炭房屋檐被野猫刨漏了,刚好受了潮,咱们也只得将能用的敛出来,给每间房分分。”
说着,他为难地挠挠后脑勺,硬着头皮讲:“您这已经比别的屋多两盆了,若是再取来,客人不满倒不怕,就怕冻坏了谁闹出人命来。”
见邶恒没开口反驳,驿卒灵机一动,愁眉苦脸上挤出一番悍然笑意,赶忙道:“不过您放心,这碳炉今日怎么也够您二人用了,明日一早新的送来,我立马给您添上。”
话音落,就听连接小院的木门响了,紧接着一个布袄低髻的老妇从小门走进来。
她脸色灰黄,眼底乌黑浓重,看上去整宿未眠。
邶恒视线立刻投过去,未等门被掩好,便急促问:“醒了吗?”
老妇拘谨,两手端在身前碎步走到他身前,低眉顺眼恭敬禀答:“姑娘醒了一次…但如郎中说的,应是身子太虚,又睡过去了。”
邶恒身侧的窗本是能看到外面汤泉池的,可窗子推开的角度刚好成了屏障,挡住汤泉池的位置。
见他几次望向窗外,又心有顾虑转回,老妇寻思孤男寡女,恐怕是还没有过肌肤之亲的刻意回避,遂斟酌半晌才又如实禀报:“姑娘在池子里泡的太久,娇嫩肤质怕是受不住的。”
毕竟从昨夜邶恒带着姜馥迩赶来,到郎中为她诊了脉说是风寒侵体,驿卒就替他寻了这个婆子来,照顾姜馥迩泡在温热的暖泉中。
到现在都快一个日夜了。
邶恒若有所思揉了揉左手手腕,强烈的酸痛感让他不由想起昨夜意料之内的埋伏。
多年没出过手,身体怎么也无法这么快适应,以至于让那丫头在冰天雪地里昏了太久。
“驿馆里还有丫头婆子吗?”邶恒淡声询问,“她现在昏着,身子定沉得很,你一个人怕是抱不动她。”
这话肯定了老妇的猜想,否则他一个精壮的大男人又岂会有这般顾虑。
于是她连忙点头,“我这赶紧跑进来,就是想跟您禀报此事。咱这驿站小,无别的丫头或婆子了,您看要不我回家喊几个街邻来帮忙??”
邶恒眸色略沉,脸色说不上的难看。
他虽想到驿站内不设女工,特意让驿卒寻了眼下的婆子来,可他没想到姜馥迩会晕得这般沉重,近乎一个日夜了,她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状态。
…
昨夜那千盏彩灯倾泻而下的壮丽弘阔着实令姜馥迩迷乱了双目。
邶恒记得她舌桥不下地倚阑远眺,怔怔看着万千灯火蔓延穿过脚下石桥。
深陷彩灯旖旎的娇艳少女一时间沾染了光晕,仿佛迷了路的仙子,不小心撞翻上帝的聚宝盆那样无措又惊喜。
“这…不是做梦吧…”姜馥迩喃喃自语,就连声音都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微弱。
邶恒向前弯身,手臂撑在扶栏上,看着轻松惬意。
他原是因那日姜馥迩指责他不洁才对这彩灯心生厌恶,所以让文逊和都哲把平宿的彩灯源头全掐断了。
可这消息辗转传到荀康耳朵里,倒不料他冬至前特意去郡守府小坐,硬是将彩灯之事与冬猎取消关联到了一起,理由便是圣人身体有恙,此时不宜张灯结彩,过于喧闹。
毕竟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油条,任清嘉即便再不愿招致坊间怨声载道,却还是顾忌官场谨慎,立即下令停了这彩灯日的传统。
按说荀康退隐多年,不该再掺和朝中局势。
这般做法,也是为保邶恒在平宿期间不招惹是非,遭人诟病陷害。
良苦用心,邶恒又岂会不懂。
一想到此次离开恐怕无机会返回,邶恒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搭在扶栏上的手搓了搓,找回些绵薄暖意。
他侧首望向仍旧哑然观望盛景的姜馥迩,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和冻的发红的鼻尖倒莫名让他忘了片刻前的烦恼,不禁含笑出声。
“有那么好看么?”
姜馥迩点头,像个冻坏的瓷娃娃,光是脑袋动了几下。
“苍山上黑漆漆的,我从没见过这般华丽灯彩…”
“辽京的上元夜市可比这好看多了。”
邶恒不以为然,河间虽被点点灯火点缀,但多数灯烧得轮廓都没了,倒像极了荷花灯,可又没花灯绚丽多彩。
要不是数量繁多,真不算多好看。
姜馥迩依旧不忍错目,感慨道:“明岁上元我该到西梁了,不知又会是何场面。”
“灯火万千,鲜花繁茂。大街小巷里欢声笑语,笑面为景,还有彩绸翩跹,食香四溢。官家办的舞龙游神,资藉豪富搭的流水席,总之不论是哪也就是个热闹。”
姜馥迩眸光闪动,期待的火苗已在眼中曼舞。
“师母说过了明年上元后,我这身上的沉疴就能彻底痊愈了。”
这话都哲也曾讲过,只不过当时邶恒并没多在意。
可眼下瞧着姜馥迩被彩灯辉煌映照得面无血色,他多少怀疑这话的真实,遂问道:“你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因何生病?若是明年能好,不该还这样脆弱。”
“说是中毒…”
姜馥迩垂睫,看上去心事重重,“师母将我捡回就是因为我中了毒…我身上的香气也是因此而来。”
那该是多重的毒,需要疗愈十几载还未排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