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舟(52)
顾从州顿了一秒钟,认出她的声音来了,似乎很开心,问了句:“是周舟吗?”是问句,但也相当笃定了。
“嗯,是我。”
她听到顾从州在轻笑,低沉干净的嗓音从听筒里流进她耳朵,她竟然也无意识地弯了弯嘴角。
“你睡了吗?”她问,好像是很平常的话,但听到自己耳朵里不知怎的竟然带着一点笑意。
顾从州说:“还没有,我……在想事情。”
“又在想事情?”一天有那么多事情要想吗?忽然笑出声来是在想事情,忽然不说话也是在想事情,大晚上不睡觉还是在想事情。
“嗯,”那边的声音忽然小了些,他轻声说:“尤其这几天,简直无时无刻不在想。”
她笑,想问他是否遇到什么困难,又想,顾从州这样的人能遇到什么困难呢?仿佛任何困难他都能解决。
见她没说话,他又问:“药用过了吗?”
“用过了,不然我怎么知道你留了号码?”
他笑:“也是。还疼吗?我记得当时撞得可用力了。”
“不疼,”不说没感觉,一说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痛感了,“……有点。”
“抱歉。”他又低声道。
周舟嗤笑了一声:“第四次了,你有完没完啊?”
根据他白天的结论,说“有完没完”是生气的意思。但现在夜深人静,她的声音很低,应该是起了点风,风声钻进听筒,顺着网线传到他那边时带着些轻微的沙沙声。在夜里,显得温柔低沉,甚至还有一点暧昧。
他半晌说不出话,不想把她晾着,想起那沙沙声,问:“起风了吗?”
“嗯,一点点。”
“冷不冷?”他又问。
“我穿了外套,不冷。”9月的天气,其实有一点凉了,但还算不上冷。
沉默了一会儿,顾从州又问:“今天晚上有月亮吗?我在屋子里看不到。”
周舟闻言抬头看,月亮正当头,也许晚上要下一阵雨,她说:“有,雾蒙蒙的。”
顾从州那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他说:“你等我一下。”
“好。”
短暂的声响,他把手机放到桌子上,从沙发上起身。
过了半分钟左右,他重新拿起电话,“好了。”
“你刚才做什么?”
顾从州低声笑,听起来有轻微的杂音,似乎也是风声,他说:“我出了门,站在阳台上。”
她笑了:“你不是一个人住吗?”不是在躲你妈妈吧?
“嗯,一个人住,”他报了个小区名,“没有避谁。我这里也吹着一点风,有点凉了,但不算冷。站在阳台上刚好能看到月亮,很大,确实雾蒙蒙的,很漂亮,像一个发光的玻璃球。”
周舟愣了一瞬,没有说话。
他想象她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跟他打电话的,或许居民楼里的人都睡了,学校也早已熄灯,万籁俱寂,四周都暗下来,只有路灯和天上的月亮还发出微微的光亮,世界都已沉睡。
他索性从屋子里出去,进入她身处的环境中去,发现四周并不是寂静无声的,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在草丛里叽叽地叫,风声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居民楼旁还有一条小溪在淙淙地流着。
世界还醒着,听他们在更深人静的夜里低声细语地说着话。
“周舟,你还在听吗?”不知过了多久,顾从州又开口。
“在。”过去的几分钟里,他们没有一个人开口,连呼吸都很轻,但并不冷场,两个人都沉浸在这份不可言说的宁静之中。
顾从州道:“中秋节快要到了。”
周舟朝后看了一眼,路灯旁有一堵矮墙,上面横着桂花枝,“嗯,桂花第二次开的时候,就是中秋节了。”
顾从州在笑:“真是巧,我站的这地方下面是一棵金桂树,桂花也开了,手一够就能摘到一枝。”
他说:“前天从家里带瓶桂花酒来,我没喝,原来是为了等这一天。”
“那,中秋节?”她提议。
“好。”
又有一阵风吹过来,带了很盛的凉意。风声吹到听筒里,简直听不到人声,外面一定更冷了,顾从州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静了一瞬,还是说:“夜深了,回去睡觉吧,明天见。”
“明天见。”她挂了电话,却迟迟没进屋。两只手摩挲着剩下的一个硬币。
脸颊莫名地有些发烫,她刚才说了什么?她约顾从州喝酒?
她万万想不到自己有这么一天,竟然约顾从州喝酒。
云南白药强烈的气味氤氲在周围,熏得她头昏脑涨。伸出手摸了摸脸颊,人晕晕乎乎地,一定是醉了,不醉的话能主动约顾从州喝酒吗?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水气,雨马上要来了,她从电话亭那边转了出来,准备回屋去。
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刚响起没一会儿,人就走出来了,看身形是乔不凡。在这条路上遇到乔不凡并不奇怪,他只看了她一眼,就移开眼。
周舟一笑,也没跟他打招呼。
乔不凡走过她身边时,她忽然闻到一股强烈的酒味。既然他喝了酒,还是不要在这里多逗留为好。
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要进楼,乔不凡忽然停下,“你受伤了?”
她顿住,这样强烈的气味让她自己都晕乎,别人很难不闻到,她说:“不小心撞到,不严重。”
他顿了一顿,偏着头好像要说什么,最终也没出口。
她几乎是冲回房间的,刚锁上门,大雨就噼里啪啦地浇下来。听着雨声好睡觉,她却半天没有睡意。心里开始复盘下午的数学题,复盘着复盘着,不知怎么的就联想到顾从州,忽然笑了,最后是怎么睡着的,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