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不将(78)
它原本搅动汹涌水浪的尾巴突然安静下来,不动了。
泉水慢慢恢复平静。
张错的耳朵被镇得嗡嗡作响,头晕目眩中,透过那血雾,他用力眨眼睛,恍惚看到泉水中的巨蟒在痛苦地抽搐。
眼睛一动,张错又看见泉水里走出来一个人......那是......
张错瞳孔放大,神智清醒过大半——他看到先生,是先生!先生正浑身血水地走出来......
——
闻人听行身上的白衫已血红斑驳,他长发披散,乱发沾黏血水糊了满脸。
他看向不远处半浮在水面上的鬼藤龙蟒,双腿在水里,他一步一步往前走,路过鬼藤龙蟒时收回视线,眼皮也不眨一下,高抬起一条腿,把那死气沉沉的蛇头当绊脚石,一脚跺上去。
鬼藤龙蟒一声没响,被他一脚踩沉下去。
抹开贴在脸上的头发,闻人听行上岸,又抹了把脸上的血水。
“先生!”老管家连跑带颠地迎过来,急切的姿势瞧着有点好笑,大笨篓子似的。
于是闻人听行就笑了一声,答应道:“哎。”
“哎呦,先生!”
说来怕被嘲笑,老管家侍奉闻人家五十多年,加上闻人听行,已伺候了三代家主。
先家主和闻人听行的亲爹都未曾有过这般胆大妄为的举动,只有面前这位活祖宗,没个铜心铁肺的,怕是跟不了几年,他这把老骨头,早晚得被吓散咯。
“这这这......”老管家掏出一方绢帕,赶紧递给闻人听行,他紧盯闻人听行惨白的脸,“先生还好?”
“没事。”闻人听行接过绢帕,侧过头,呸出一口血唾沫。
老管家见状,忧心道:“先生怎么能这样胡来啊!”
闻人听行:“等了太久,等烦了。既然你的朱雀笔不能把它逼出来,那我就亲自下去抓它呗。”
闻人听行顺口气,咧嘴笑笑:“也不能说是胡来,再等下去,一旦你的阵破了,这事情可就没这么好收场了。”
闻人听行看向马车,把绢帕随手塞回给老管家,交代了句“你先在这守着”,然后拔腿往马车那边去。
他是直奔张错去的,临马车前,先被闻人晓眠拦了一把。
“你......”闻人晓眠眼圈有点红,“......受伤了吗?”
“没关系。”闻人听行看了晓眠一眼,擦过她肩膀时拍了下她脑袋,“回去再说。”
闻人晓眠转过头,一眼看到闻人听行的后背,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慢慢用手捂住了嘴。
闻人听行越靠近马车,眉头就皱得越紧,尤其当他看见张错没有丁点血色的脸——他突然后悔心一软把张错带来。
说到底,这一趟不是个好差事,他是烦这一路枯燥,阿错一开口,他就把人给带上了。是他想带阿错陪他。是他想罢了。
闻人听行没有作声,仔细看了张错一会儿,然后微微弯腰,一手撑住马车,另只手摩挲张错的脸——冰凉的,指定吓坏了。
“不听话?”闻人听行挑起一边眉毛,注视张错的眼睛。
张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眨眼,确定自己还清醒着——当然清醒着,他那心脏还在剧烈跳动,跳得好像要去赶死。
终于,张错感受到先生手掌的温度,湿热的温度,像血。他闻到了血腥味道。
张错不太清楚自己那痛苦的喉咙在说什么:“没有、不听。”
张错:“我、我没、没、没下车。”
闻人听行垂落眼皮,声音很低:“顶嘴?”
张错耳朵一动,仿佛第一次获得听觉,这一刻觉得浑身都是软的,晕眩感尚未褪去,他真想一头栽进先生怀里。
他还没来得及栽。
闻人听行伸出右手食指,在张错额头上飞快画了一道符。然后他手指抵住张错额头,停顿片刻,又弹一下张错鼻尖上的黑痣。
张错低下脑袋,已然说不出话来,他脱力地靠在马车边上,视线天旋地转。
闻人听行转身离开,和车外的闻人晓眠说:“快去看看他。”
说罢,重新回去岸边。
。
岸边,望了眼平静的水面,闻人听行看向老管家:“一点动静再没有?”
“没有。”老管家应道。
“知道了。”闻人听行走近泉水蹲下,曲起食指,敲了敲地面,颇有些愠怒地低喝,“赶紧给我滚上来。”
随着他声音落下,水面泛起微波,波纹越发扩散,鬼藤龙蟒的脑袋慢慢浮了上来。
它似乎是害怕,磨蹭很久,才蹿来闻人听行跟前。
老管家立即举起手中的朱雀笔,就要对着鬼藤龙蟒那双幽绿色的竖瞳扫下去。
“别。”闻人听行抬手挡住,“用不着。”
“先生不准备杀它?”老管家惊讶地问。
“你听听,你是不是脑子转不快。你这不是废话么。”闻人听行说,“我要杀它,还轮得到它上岸来,见这天光?”
“那先生是准备......”
“鬼藤龙蟒,依附于千年藤树而生,这畜生没有藤树可依,无家可归,缺了精气,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容易降服他。”闻人听行意有所指,“我记得,咱家院子里养的那棵老藤树,虽然没成精,但也有个上千年了吧?”
闻人听行语出惊人,活活噎了老管家一记,老管家瞪眼:“先生难道是想......准备把它给......”
闻人听行很愉快地笑了,赖赖地说:“鬼藤龙蟒,做闻人家的守门巫鬼,我觉得挺有排面的。”
闻人听行吓唬完人,不忘喂一颗定心丸:“放心,如果它敢造次,我杀了它。”
老管家目瞪口呆,着实没话可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