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159)
“绕路,”他低沉地,像是大兽吼叫一样说,“难道就没有山道了吗?”
“骑兵们已经非常疲惫,马匹本就难走山路,又逢大雨,恐怕不能……”都尉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看到眼前的第五争站起来,迫近他双手抓住他的衣领,把她按在了墙上。
“天孤良驹可日行八百,”他说,“来时健步如飞,现在回还留了两倍的时间,你居然说不能回去?阿母尚在踞崖关,城内守军不足,尔等家小亦在关内,赶不回去,你们也死,他们也死。”
都尉轻轻眨了眨眼睛,脸上的表情因为窒息而有些僵硬。就在非常短的一息之内,有某种冰凉的,近乎于怜悯的神情掠过他的脸。
都尉没有说更多的话,他只是抽着气,嘴唇哆嗦着吐出一个喏。
他应该多说一点的,他应该说士兵们的士气已经很低沉,他应该说骑兵们在担忧前方有伏击,而后方他们没消灭的敌人会追上来。
他还应该说今天早晨有一个年轻人从马背上摔了下去,莫名其妙地就没了气息。虽然那更可能是过度劳累导致的暴毙,但军中有流言是那些呼魂夺命的怪物们找到了他们。
军营里的气氛越来越奇怪,有不祥的预兆笼罩着这里。
而暴雨终于将这预兆发酵起来。
谁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天太黑了,雨水让火把也点不着。
或许是一只被淋湿了羽毛的夜枭,在营地外的树枝上呼呼地叫了起来,这叫声变成了一个噩梦,它扭曲成怪物们咯咯的笑声和呼唤声,当士兵们从噩梦中惊醒时,他们看到的只有无边的黑暗。
他们想从这黑暗中逃出去。
营地的混乱惊醒了第五争,他披上外氅走出帐篷,低烧让他有些头重脚轻。
雨声很大,哭声嚎叫声和求救声在雨中变得不分明了,他定了定神,呼唤自己的亲兵。
怎么回事?是夜半敌袭吗?
——不,是炸营了。
有人过来了,他看到对方身上重骑营的甲胄,第五争很想问一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在话出口之前他就拔出了刀——对方是提刀而来。
在黑暗中挥刀如同切开油脂,夜色自有其厚重,第五争纵身挥刀,罡风斩破雨幕,温热的血混杂着冰冷的雨泼溅在他脸上。
飞起的头颅坠入泥水,又很快被其他人补上。在这夜色中狼群正围杀狮子,第五争吐掉嘴里的血沫,对着周遭怒吼。
“尔等安敢叛我?!”
为什么?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曾苛待过他的重骑营,他像是爱护最趁手的兵器一样爱护他们,可黑暗中的这些人只是用冷冷的眼神盯着他,那神色比夜雨更刺骨。
没有人告诉他他是一位不世的武者,但他不是一位君王,好统帅,甚至也算不上一位好将领。
或许没有今夜的炸营重骑营不会反,他们只会继续忍耐,然后和疲惫的马一起死在路上。
但炸营了,前路未知后有强敌,死亡的阴影终于让人疯狂起来。反他娘的不干了!有人在吼,反正他这个王侯将相的种也没把我们当人!
陷入癫狂的士兵们在呼救,在撕咬,在哭喊,仍旧冷静的军官们抽出了刀。
一些人被斩断,另一些人把刀剑刺进了第五争的身体,这头大兽蛮横地撕开了一条血路,跌跌撞撞逃入雨中。
他可能要死了。
太荒唐了。
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大怪物正在向他踱步,第五争并不感到疼痛,他只觉得有些冷,当他伸手去确认自己的腹部伤口时,他摸到了些滑腻的东西。第五争想了很久那是什么,然后意识到如果自己想明白了就会死。
雨声变得小了,有几秒钟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变得很小,小得足够放在一只晃晃悠悠的摇篮里。
母亲坐在摇篮前用手肘晃着它。
她看着窗外,并不看他,口中倒是断断续续哼着哄孩子的歌。那首歌怎么唱得来着?——他记不清楚,他其实不太会说天孤话。
母亲不愿意教他。
当第五争的思维又一次聚集起来时,他意识到身边好像有个人。
那个人半跪着正在检查他的伤口——试图把他的内脏塞回去。啊。第五争短促地发出一个音节,那个人的手停下了。
“殿下,是我。”
那是那个姓嬴的女将的声音。
真稀奇啊,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孤身一人,连马匹都没带?她来做什么?踞崖关出事了吗?第五争没力气问那么多话了,他只是努力地看着她,看着黑暗中的那一团影子。
“阿母呢?”他问。
“青簪夫人在踞崖关,她让我带殿下回去。”嬴寒山说,“发生什么了?”
“炸营。”第五争喘了一口气,他的自尊让他说不出来他被人背叛,他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嘱托想做,但时间毕竟是不够了。
“保护阿母,”他的声音变得很轻,“踞崖关里的人,陈……我不能回去,他们,不伤心,不要伤心。”
“我不甘心,但是,给你了……其他人不配,剩下的,给你了……”
他用力地拽下兵符,塞进嬴寒山手中,滑腻腻的血让他几乎握不稳它。
嬴寒山好像还说了什么,但他听不到了,阿母又开始唱起了歌,他逐渐想起来那首歌到底在唱什么。
有一只鹰飞过了辽阔的天空,它死在长天下的草原。
有一头狼奔驰在不尽的草原,它死在严冬时的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