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163)
城墙上的士兵静静地看着她,被砸断了手脚的也有几秒钟停止了呻吟呼痛。
青簪夫人放下手中弓,转向所有人,城头的长风吹开一缕她散出的鬓发。
“我本该在此。”她说,“请诸位唯顾向敌,勿惧背后。”
“我自在诸位背后。”
她只能站在这里,做他们最后一道防线,因为她之后再没有别人了。
陈恪就在底下等着,等夫人从城墙上下来。
他跟着这家人跟了十几年了,从袍子比手脚还长,走一路就绊一路跟头的孩提时代长到现在,他已经很习惯站在什么地方等着,等第五争或者夫人抬一抬手,他就过来问情况,给一个对策,又或是汇报一点什么。
有人笑他是个喽啰命,还是给妾和妾生子做喽啰的最下贱的命,陈恪从不恼,甚至不红一红脸。
恪追随的是王子争殿下。他只是一板一眼地这么说,像个小老头。
“你若是出言侮辱殿下,恪就要请王法处置你了。”
青簪夫人提着刀带着弓下来了,陈恪迎上去,被她身上的甲胄晃得有点睁不开眼。
夫人平时不佩这样显眼的甲,现在穿戴得如此整齐只可能有一个原因——士兵们的士气已经不那么足了,她在拿自己鼓舞守城军。
“粮食已经清点过?”青簪夫人问,“有糠和麸皮,饲马的料也算上,能凑足六日吗?”
陈恪拱手,默然半晌。
“是恪无能。”
人一两天不吃粮不会饿死,但城里一天两天没有粮就会乱,外面是万数人的大军围着,最里圈的人打外圈的人看,不要说这是几万人,就是几万只蚂蚁浩浩荡荡地围住了城池都叫人头晕目眩。
第五争不在城中,大军压境,守军不足,粮食不足,不仅百姓们会惶惶不可终日,士兵们也会受到影响。
本来守城就是消耗战,没有粮食人就动不起来,也谈不上守住踞崖关。
青簪夫人站在北门下注视着箭楼上的蓝天,她把手搭上刀鞘。
“六天,”她说,“照六天后没有援军城破也无妨去算,我们能不能撑住?”
陈恪站直了去扒拉手,好似一个方士站在那里算六爻。“可以撑住,但最后几天不能有大规模的攻城,城内如果人心不乱,就能够守到第六日。”
如果出意外呢?青簪夫人抽冷子问了一句,陈恪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向她。
出意外怎么着?那没法说,只能说臣与城徇死,着勇士护送夫人出城。
但他没说这话,他知道青簪夫人这话里有后话。
“以街巷为线,取道路相交处、高处、民居坚固而为土石所筑者为点,设弩箭。抽调城中民血勇者,无论男丁健妇,皆十人一队,埋伏于诸点上。”
“于道路设置鹿角,切断非主干通行要道,将城内划为内外三区,以东城门为背。”
“一旦城破,妇孺老弱者即刻前往东门,守城兵于最外鹿角与诸据点处固守,若兵丁溃散,则诸壮丁健妇于第二层驻守。若仍破,则余下所有人皆为兵士,死守东门。”
她说得很慢,抑扬顿挫在风中如同击金石,敲得陈恪耳膜嗡嗡作响。这是做好了城破的准备,一旦城破全城皆兵,战至最后一人。
夫人。他情不自禁地喃喃:“何至于此……”
“抬头。”青簪夫人说。
她指向城门,肃然地看着陈恪。
——外面有多少人?
万数人。
——长途跋涉至此,围城多日的万数人,一旦破城就如同泄堤之水,有任何将领能控制得住吗?峋阳王会让手下控制住这些士兵,不要烧杀掳掠吗?
……
她用力拍了拍陈恪的肩膀:“所以,必至于此。踞崖关一旦城破,留给我们的就只有拿起武器和死两条路。巷战不可能击退万数人,但我们能拖时间,一直拖到那个姓嬴的女将带争儿回来。”
陈恪低头,默了几秒:“她定然会回来么?”
青簪夫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赌如此。
残阳如血,北门外难得的安静。
昨日攻城之后今日暂无大的动向,这已经是第三日,城墙下堆积的尸体已经成了一个小小的缓坡,几乎填平了牛马墙和地面之间的高度。
远望能看到天际尽头乌压压的暗色,那是围城的军队。
天地笼罩在暗红里,泥土被血染成油汪汪的紫,城上士兵列队垂目,紧盯着城外的动向。
突然,如同一股无形的气冲向大门,北门豁然洞开,百余铁骑游龙一样穿出门,一霎清光照亮了这混沌的暮色!
为首者银甲白披风,白额青花驹,凛然如白雪锵然如青石,暗红色的天光给她涂了一层血一样的调子。
寂静的天地骤然被马蹄声撼动,暮鸦惊起飞入天空。
谁也看不到雷电是如何劈至眼前的,谁也无法闪过夜色中刺向后背的刀刃,这百余骑骑兵就这样如同薄刃的小刀,直直插入距城最近的军阵中。
杀!
刀光伴随着马蹄声落下,还没反应过来的最外层峋阳王军已经颓然倒地,马刀像是热刀切入黄油一样切开敌军的胸膛。
那些有幸晚一步死去的士兵抬起头,望向这队鬼魅一样的骑士,冲在最前面的青花马高扬起马蹄,马背上的女人高举手中刀,刀刃将暮日破开一线血色。
真像是神女,真像是修罗。
那是谁?
这个问题永远不会得到回答了,思考着它的头颅落入尘土中,而斩断了它的刀刃在空中一旋,甩出一片妖异的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