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164)
将领急急整饬队伍应敌,那队骑士却绝不恋战,鹘一样回旋着掠过军阵,冲回北门。
天地又一次寂静了,越来越暗的夕照把血液也掩去,只有那些刚刚还站着的士兵倒在地上,仿佛被一只巨手拂过,拍掉了头颅。
青簪夫人摘下头盔,擦掉青簪刀上残留的血迹。胯\下马匹的皮毛滚动着,额头上蒸出一层白气。
“今夜仍旧要留心偷袭,”她说,“此后一旦围城军有所松懈,即刻袭扰。”
她没办法控制对面是否发动大规模攻城,但她可以让对面没力气发动大规模攻城。
狼群能够猎杀庞大的动物,它们极有耐心地追着它,一遍一遍轮流上去撕咬它,直到它左支右绌,失去招架的力气。
夜幕落下去了,明天是粮食能够支撑的最后一天。
距离嬴寒山回来,最多还有三天。
断粮的焦躁情绪还是在城内弥漫开来。
城民不是机器,不会在断粮的那个瞬间才意识到没有粮食了,粮也不是足足够够吃了四天之后突然断掉的。
从一开始大多数人手里就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粮,在混着草叶和麸子吃到最后,终于没有任何东西能吃了。
军队还保持着粮食供应,但也是首先给主要作战的部队,城墙上的士兵远望着远处的地平线,现在他们除了相信这个一直站在他们背后的女人,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死,或者撑到第六天。
异变是在第五日夜里发生的。
四个城门都保持着值守,士兵们每两个时辰一换班保持体力和清醒的头脑,细微的月色从云端洒下来,冷冷地照着他们身后的矮墙。
这是一个没有偷袭的晚上,四面静得稍微有些怕人。有一只老鼠从城墙根爬下去,一只爬向西北方向的城边。
水流的声音从河道那边传来,这里是一处废弃的水关,曾有水道穿踞崖关而过,第五争以其妨害城防为由,封住了这处水关。一直以来它都是封堵的半废弃状态。
而在今夜,守关士兵没有注意到的某个瞬间,那只老鼠停留在水边沾着一点露水开始洗脸。
水下有气泡冒了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一个影子无声无息地从水中探出头来,推开被挖掘出的泥块。
从城外潜游至关下,在挖开泥土的情况下也要一段极长的时间,没有经过训练的人绝不可能做到。
……除非,曾经是水军。
那个影子湿淋淋地走上了岸,随即第二个影子冒了出来,这些黑暗中的水鬼蹒跚着,拧干衣袖和发梢,无声无息地靠近了守门的军士……
陈恪短暂地睡了一会。
他忙得太久了,休息得太少了,以至于在今夜终于撑不住。
他梦到了很多,很混乱的东西,他梦到沾血的大氅,梦到魇障一样的月色,一匹白马驮着谁的尸体走来。
他又看到第五争,他把头颅靠在一头巨大的,散发着微光的骆驼上,背对着自己,没有回头。
殿下?殿下?陈恪叫着,那个背影似乎停顿了一下。他听到第五争的声音,含混得像是裹着风声。
陈恪,第五争说,醒过来吧,别跟我走。
陈恪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沸腾的嘈杂,他回过头,千军万马呼啸着冲了过来,夜幕被烧成红色。
“——陈长史!”
他被呼喊声惊醒了。
“——西门破了!”
噩梦成为了真实。
从废弃水道挖掘潜入的士兵杀死了西门的守军,西门被打开,火光,呼号,刀兵相接声烧沸了整个天幕,钢青色的夜幕被灼烧成赤色。
退后的守军用鹿角抵抗住第一批冲击,铁蒺藜刺穿踏上去的马蹄,峋阳王军冲在最前的骑兵被掀翻下马,抑或是被对外的枪尖穿透。
他们没有看到平坦的街道,哭喊的居民,他们看到的是一双双赤红的眼睛。
我们的家园就在此处,此时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士兵也好妇孺也罢,这道防线背后就是家人,这道防线就是新的城墙!
火光在街上蔓延开来,木质的房屋被点燃。
被波及的据点不得不撤退向另一边,潜伏在高处的弓弩手们压制着前进的敌军,为转移提供时间。
这里不是普通的城池,这里是被改造过的堡垒。男人女人们手持柴刀,竹竿,砍骨刀,一切能造成杀伤的东西现在都成了武器。
陷入阵营中的峋阳王士兵们有些短暂的迷茫,一座城池应该是这样的吗?城里的百姓应该是这样的吗?
他们已经攻破过很多城池,杀死过很多居民,没有一座城像是他们这样,他们不是待宰的羔羊,被逼到绝路处谁都会奋起一口!
黑暗中,田字旗下,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继续放火。”田恬说,“他们巷战支撑不了多久。”
第一道防线在夜半时被攻破了,陈恪跟随着士兵向后退去。夫人呢?他喑哑地低吼着,保护夫人出城!
刚刚有敌军扑上来给了他一刀,没有伤到要害,但仍旧给他的左臂留了道不浅的伤口。
陈恪拖着这只抬不起来的胳膊在人群中奔走,跨过地上分辨不清的尸体,终于,他在夜色里找到了那轮坠落的日光。
青簪夫人就在这里,在第二道防线。
“夫人!”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西门破了,第一道防线失守,请您……”
青簪夫人做了一个止声的手势:“陈恪,去守东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