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184)
她不愿意进府衙里,也不吃午食,嬴寒山只能找了个墙角和她一起站着。
无宜身上的衣服和鞋都换了新的,绑腿没换,洗得已经有点起毛了。
嬴寒山看她这一身就知道,如果她不是特意为来见自己换了身新衣服,就是在这之前一直在奔波,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路上的暴土扬长咬得不能见人。
你之前去哪了?嬴寒山问。
“迁了我爷的坟,顺手料理了几个贼。”无宜活动活动手腕,“不怕贼偷,怕贼惦记。人走都走了,总该有个安生。”
“然后我在沉臧两州找人,鬼知道我在找什么。我可能就是……”她短暂地卡了一下。
“……就是拜了拜坟之后,又不那么甘心了。或许你说得对,天下之大,没准能有几个无家人。”
找到了吗?嬴寒山问。
“谁知道算不算找到。”无宜含含糊糊地答,“找到一家,那家人帮不了我。他们也是落单的,不认得别的无家人。一家三口,男人不太算无家人,只是知道些事情。女人肚子里还有一个,我也不能把他家那棵今年才七八岁的芥菜头子拎去腌菜。”
她默了一会,轻轻摇了摇头,好像把什么甩掉:“算了,我也不是非得找到,如果真能再找齐足够多的无家人,如果真有那么合适的一天,选一个更合适的地方重建镐炉就是了。”
重建什么?
“镐炉啊,”她说,“你不会以为我只会炸,不会建吧?”
下一秒,嬴寒山箭步上前攥住了她的手。
“你看淡河怎么样!”
无宜笑了笑,把手指一根一根从她手里掰出来。
“你想得挺美啊。”
镐炉是不可能在淡河建的,一则交情没有那么深,二则沉州未平,外面还群狼环伺,镐炉相当于一个无家的据点。
在这里建起炉子就像在黑夜里开了大灯,必然引来恶意的目光。
但无宜也不是纯粹找她聊天来的。
谁也不愿意在暑天正午走进铁匠铺。炉子里的火快要把铁烧化,炉子里喷出的热气快要把人烧化。
学徒们都穿着半臂,有些干脆赤着上身,火光在他们汗津津的皮肉上跳动,镀上一层铜一样的色泽。
铁匠铺的主人姓包,诨名“老大”,一条八尺多长的汉子,身上的肉像是烧熔了滴进水里的铁团。嬴寒山进来的时候他正在给一把剑蘸火。
不打仗的时候铁匠铺子里兵器做得少,这是裴纪堂成了刺史,淡河守军开始扩充之后,叮叮当当敲铁砧的锤子下才多了刀枪剑戟。烧成艳橙色的剑唰地没入水中,一团白雾蒸腾起来,呼地填满了整个屋子。
直到那把水中的剑褪去赤色,绽出冷光来,包老大才抬起眼睛乜向来人。
嬴寒山那双黄色的眼睛很好认,这拎着锤子的汉子扬了扬眉毛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对嬴寒山行了一个礼:“将军怎不言不语就来了?要买刀剑?要打兵器?小的手上有活,没出去迎。”
一斜眼睛看到嬴寒山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短着打扮,面上无须,颈上没有喉结,他刚松开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有些行当不喜欢女人出入,譬如造船,总说让女人坐了踩了造船的木料,这船上了漆下水也朽,譬如上梁,祭梁的时候女人要在屋外,再譬如——铁匠铺子后面打铁的地方。
到底有什么不妥当,人也说不清楚,说来说去就归到一个问题上——你一个女人家进铁匠铺子做什么呢?
嬴寒山是不被看做女人的,她能杀人,这里的其他人不能,他们就自然而然地把她看做女人之外男人之外的什么角色,是神是仙是虎都不重要,总之她不是个女的,也没人拦她四处走。
但她带个其他的女人进来,就稍微让人有些不痛快了。
“不是,叨扰,”嬴寒山客气了一句,接茬,“我们想借个地方。”
“我们”,包铁匠听到这个词,就把眼光转到她旁边这个年轻女人身上来了:“做什么,这地方烟熏火燎,伤了贵人的皮。”
“我想借地铸一把剑,火与料的钱都按照剑的正价出。”嬴寒山身边的无宜说。
哐!铁匠一只手拍在桌上,刚刚蘸了火冷下来的剑嗡地一声跳起来,又啪地摔下去,摔在那个年轻女人手边。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女人:“这有剑,要买就买吧。”
“我看到了,”无宜说,“但我是想借地自己铸一把。”
包铁匠走过去,拿起那把还带着余温的铁剑往无宜的胸口递了递:“成!”
“但我说好,我这不是打尖住店的,也不伺候您玩,我有我的规矩。这把剑我就放在这,你铸剑,如果能铸出和我这把一样的,我当你是一个祖师爷门下来借方便的,如果你铸得不如我,就是技不如人还来砸场子的。”
无宜的眉头轻轻跳了一下,她回头看着嬴寒山。
“我不是来砸场子的,”她说,“我只是借地给她讲一些事情,你觉得冒犯了,那我就道歉离开。”
“站住!”铁匠喝了一声,手里的剑一倒转,剑锋对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是将军的客,我敬你。可你就这么大咧咧地进来砸了场子就走,是你玩我。你走也行,这剑淬火的时候你进来晦气了火,钱你付,剑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