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210)
除去学着做生意的秦蕊娘,还有五六个一并跟着她向乌观鹭学过看账目的女子,她们穿好了厚衣,用干燥的布条裹住手腕,缠好脚踝,簇拥在一起走进了沉州府上。
“我们不敢说有怎样的能耐,”为首的秦蕊娘说,“但是白白吃了这里那么久的米粮,能做一点事,就做一点事,恳请也让我们一起去检查房屋,造册记录吧。”
事情被传报给裴纪堂,他站在火炉边对着炭上的火苗皱眉,一会似乎要点头,一会又迟疑下来。屋里已经不再点银骨炭,烟气有些重,不得不开一条窗缝透气,嬴寒山说再冷也不能完全把窗户关上,因为会“益阳化潭中毒”。
益阳化潭是什么东西?不知道。
“寒山觉得如何?”最后他眼睛一闭,不再皱眉,干脆把问题抛给了身旁人。
嬴寒山转着圈躲从窗户缝里挤进来的风,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裴纪堂不是自言自语:“为什么不呢,老板?”
“一则无名,”裴纪堂说,“官场终究复杂,即使是书吏之间也有倾轧。如果我贸然允许她们一同跟随,她们没有官职在身,难免被轻慢刁难。”
“二则无利,她们在雪中检查房屋,所劳甚于民夫,所得却与民夫同,于她们来说有失公平。但是要是贸然提高报酬,此后其他民夫也会以此要价,雪天还要持续,财政也不得不考虑……”
嬴寒山找了个地方靠着,把手伸出去烤火:“老板,你觉得这是很大的问题吗?”
“请寒山指教?”
她歪了一下头,好像有些不解,又好像觉得好笑:“……如果现在书吏缺人手,有读过书的士人来请求你给他们一个位置效力,老板怎么办?”
裴纪堂睁开眼睛,看向嬴寒山。
“老板自己有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她说。
晌午后来的七个人被安排到了一间堂屋里,每人领到一份算学题,并着一段账册抄写考试。虽说分数有高有低,但最次一个也勉强通过了这场小小的选拔。她们录了名字,领了防寒的衣袍和证明身份的腰牌,在太阳开始向西倾斜之前跟上了检查的队伍。
走在最前门的更夫频频回头,和他们一起走的书吏大多数保持着沉默,但脸色像是被冻过的菜一样乌青。到散开各自检查房屋时有人悄悄地对身边人抱怨:“谁这么胡闹叫一群女子来掺和,这是女子能做的事情吗?”
被抱怨的那个干笑两声:“早先淡河还打仗的时候,咱们那个娇小姐一样的长史就在死人堆里到处跑,裴刺史也纵着她胡闹,如今不知道她还是谁给裴刺史灌了什么药,叫一群女子来作书吏了,且看吧,且看吧,风大雪急,她们走一阵子就回去烤火了。”
风雪乱了这段对话,或许有人听到,或许没有。秦蕊娘在风里抬起头来,雪落在她的睫毛和额发上,慢慢融化消失。
她仰头看着将要暗下去的天幕,那双眼睛里没什么争辩的意图,也没有退缩。
那之后的下一个清晨,她们仍旧出现在队伍里。质疑的声音逐渐变小了,抑或者是那些绿着脸的书吏没精力再去嚼舌根了,开始有来不及修缮的房子漏水,墙面被雪水泡酥压垮,他们不得不先集中转移这一部分人。
雪融了之后就是泥水,覆盖上新雪就成了冰碴子,走在上面咯吱咯吱直响。走在前面还好,走在后面就是踩在冰上,冷不防就要摔一跤。很快这群人看起来就分不太出性别了,谁的手都冻得发红,衣服上有几道印子。
秦蕊娘听到同行的女子里有人似乎在抽噎。
“别哭,”她低声说,“命且没过一次,眼泪还没流干吗?”
那个抽噎的声音停下了:“我没哭,秦姊,我是让风扑着了。”
她点点头,把脸转向前方。
这就对了。
城里和淡河周边的房屋好说歹说是排查修缮完了,城里的各家关门堵窗,计划好燃料和食物,没事别乱往外溜达还能熬。城外的情况就紧张一些,不得不以几家为单位抱团取暖,尽量不落单。但总体上来说这场蔓延的大雪到目前为止没给淡河府造成太大损失,踞崖关那边有陈恪,蒿城和再往东也已经提前知会过,嬴寒山不费脚程,闲下来就满沉州地窜来窜去监工,谁也不敢掉链子。
在这个雪患弥散了全境的时候,唯独沉州像是举在炉火旁,融化了满身的冰雪。猫冬的百姓们甚至还有心思隔着窗户看看外面的落雪,议论一下隔壁臧州的日子能不能像他们一样。
但淡河府的文官们还没因为这闲适而放松下来。
为了节省炭火,大家都被集中在一个大屋子里办公。反正人挨得近了就有了热气,炭也能少点一点。嬴鸦鸦是裴纪堂的副手,目前沉州府文官之首,在他不在的时候,她就坐在上首的位置。
从上午开始雪晴了一阵子,日光照在地上积雪上熠熠生辉,把整个屋子都照得明亮,刚刚有人进出带来一点新鲜的雪气,夹杂着泥土微腥的清甜味在烧炭烧得空气浑浊的室内漫开。
嬴鸦鸦吐出一口浊气,抻了抻胳膊:“真希望这么大的雪不是攒在冬天,而能被留到夏天啊。”
淡河酷暑,要是今冬严寒能和夏日匀一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