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217)
去岁年末大寒,南北方都遇到了雪灾,不是每个人都有生在沉州的运气,也不是哪里的长官都把零伤亡当做标准。
百姓冻死了,饿死了?房屋塌了?牲畜在圈里冻成了冰?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呀,就像是秋天一来野草变黄一样,火一烧就尽了,明年春天还会长出来。他们这些生生死死的贱民,也会像是野草一样从土地里长出来。
也有特别心善的官府老爷会施粥,峋阳王是肯定要做做样子的,他不能让封地里的人口流失得太厉害,于是从他手里流下来一笔银子。
地方富户是肯定也要被剥一遍的,这又是一笔银子。
今岁饥寒,你家要是还有余粮,还有能安身的片瓦,那你就是殷实之家,应该捐一些钱物出来赈济灾民。什么?你说你失了这些口粮这些钱财就无处容身了?那正好,你也来做灾民被赈济嘛。
一笔一笔的钱收上来,再一层一层地分一分,最后变成镜子一样的粥汤里稀薄的米粒。
灾民眼中的希望也像是这米汤一样稀薄下去,有人冻死了,在街角成为一具带着苦笑的尸骨,有人往南往东走,试图去看一看那个被叫做淡河的地方是不是真的有一位圣人,更多人没办法离开故土,他们只能一个一个城池地走啊,走啊,希望哪座城打开门把他们放进去。
叶城并不打开城门,但叶城也不允许他们穿过这道边界去都城或者沉州。
死在这里不要紧,生是臧州的人,死是臧州的鬼。但他们要是离开了,去别处找到了活路,那问题就大了。牲畜死在自己圈里只是可惜,跑到别人圈里就是可恨。所以每当有流民在发觉进不了城,而试图穿过边境线逃得更远时,城墙上的士兵就会用弓箭把他们逼退回去。
回去!不许离开你的羊圈。
但总有年轻一些的,不怕死一些的,敏捷一些的流民能够绕开叶城,绕开巡逻的士兵逃过去。于是这里的守将就不得不再多派一点士兵,用强硬一点的方法把他们留下。
能抓住的就以通敌论处,拉去做苦役,雪那么多尸体那么多,多的是需要干的活。抓不住的就乱刀砍死,射死,丢在雪地里等明年开春喂那些没冻死的野物。
但头颅之类的可以收一收,当做军功报给王上。名头自然不能说是流民,不好听,就说是两州之间流窜的匪徒吧。
峋阳王未必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但对于限制住人口不要外迁这件事他是赞同的,赏赐送过来就像是一针鸡血,从城墙上射下来的箭不再是威吓,而是实打实往流民身上招呼了。
自开春以来,已经有一阵子没有流民到这里,叶城也好久没有军功了。
站在城墙上的守将有一把剃得很短,微微有些杂色的胡子。他的头发并不夹白,脸也修得很精致,远远看着是个讲究人,但就是那一把红黄白黑交杂的胡子破坏了这张脸的平衡,让他显露出几分粗野甚至狰狞相来。
橘色的火光在他眼睛里跳动,他注视着黑沉的城楼下,像是一只很饥饿的动物,双眼一眨不眨地窥视洞口。
几天前他得到情报,沉州军开拔向这里来了,天知道那群不长眼的玩意放着南边不去打,为什么非得来北边硬碰硬,这里如果真的打起来,那流民肯定不会再往这边钻。
他倒是不担心三城联合能被破掉,他只是牙痛这春天还没完全暖过来的时候,他的外快就提前停了。
有斥候上来禀报。“苗都尉,有人向着叶城这边来了。”
这杂色胡子摸了摸下巴,他听出来斥候说的是“有人”而不是“有军队”,这睁眼瞎一样的黑天里,就算是夜袭也不应该选在这时候搞。“什么人?”他问。
“不太清晰,来人拉着板车,走得极慢,看着像是逃荒而来。”
火光被风摇曳得跳动了一下,他脸上的阴影也被这一下拉得摇晃,有一瞬间斥候觉得这位长官似乎畅快地笑了起来。
“逃荒?大雪已融,这时候怎会有逃荒的流民?定然是不知何处而来的山匪在周遭流窜,意图劫道路人!”
他指了指下面的黑暗:“近几日多有流寇作乱,不可不防,着一队人马出城巡查,若遇流寇,不要放走。”
黑暗缓缓地裹住每一个人的形体,这支在黑暗中行走的“流民”安静极了。
其实若是白天,来者大概能察觉出他们的异常,流民中没有孩子,也没有老年人。所有人都用布巾把脸裹得很严实,分辨不出男女。这百十号人带着板车,行李,似乎很艰难地在乍暖还寒的夜风中跋涉,但没有人摔倒,也没有人步履蹒跚,他们破布外着下的肢体结实而健康。
黑暗被马蹄声震荡起来,这支“流民”停下了,他们沉默地望着远处疾驰而来的火光,风送来大声的呼喝:“尔等何人!夜行靠近叶城是何意图!”
有一个沙哑的,被刻意压低的嗓音应声了:“长官,我们是南方来讨一条生路的,恳请长官行个方便,为我们指指叶城的路吧。”
“荒唐!已经开春,哪有什么讨一条生路的说法,尔等不安心耕种,必不为良善!定然是假扮流民,谋图不轨的强人!”
马蹄声骤然响起,刀抽出鞘的声音刷刷地响成一片。骑在马上的士兵有人暗暗嫌弃自家长官多事,说这么长万一这群人里有反应快的先跑了,夜色这么黑追都不好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