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241)
他张开嘴,轻轻啊了一声,慢慢站起身。嬴鸦鸦袖着袖子,走到裴纪堂身边。
“这里已经是一城死人了,”她说,“老人就算经得起长饿,也撑不过饥饿之后的恢复。”
裴纪堂的肩膀慢慢垮下来,她面无表情地,又似乎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温柔地伸出手来,刚刚好能够摸到他的肩膀:“没事的,他就是在等那块饼而已。”
他们为了找县令花了一会工夫。
城里还有不少人,病人,老人,逃不动的人,三两个撑住城的兵卒。但县令不在府里。一开始裴纪堂以为他也已经逃走了,于是开始组织手下的文官清理库房,清点文书。
库房里没什么东西,老鼠都要死了,官印倒是还在这里,文书却乱七八糟的。
当他站在这空壳一样的府衙前时,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
“你看,没有任何价值。”
这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从泥地里渗出来的。裴纪堂一个激灵回过头,险些就抬手给他一弩。因为这里鬼一样飘飘荡荡走着或倒下去的人太多了,士兵们也没防备突然有这么个人出现在县衙门口——话说回来,他到底是哪冒出来的?
这是个中年人,胡子拉碴,不知道多久没有修过面,身上有浓烈的酒臭气传来,衣服已经被污渍板结了。他双目凹陷,人瘦得厉害,脸上有些肝病的黄疸,这样一个鬼魅一样的人杵在那里,死气比活气更多。
但裴纪堂还是注意到了,他身上穿着官服。
“你是,青城的……”
“县令。”他沙哑地答,露出一个不太清醒的笑容。
裴纪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甚至闭了一秒钟的眼睛才维持住脸上的表情。
“此仓中存粮何在?”
“啊……?哈哈?”他怪异地笑着,用力摇摇头,没回答裴纪堂的问题,而是低头灌了一口手中提着的酒。
“……你官署官吏还有几人?”
那个中年人伸出一根手指,在裴纪堂眼前转了一圈,慢慢地,慢慢地挪到了自己的鼻子上。然后又指向天。
“你说有几个,就有几个,哈哈……你来之前我一个,你来了,不算我也行。”
裴纪堂又闭了几秒钟的眼睛:“这城中百姓……”
“跑了!”他忽然大声起来,“能跑的!都跑了!我卖了他们些粮食,叫他们跑得远远地,从南边跑……跑不了的就留下……留下?也挺好……就在屋子里……”
他迷迷瞪瞪地看着裴纪堂,有亲兵碎步跑过来,不敢上前,站在一边的嬴鸦鸦眼神示意他过来,于是那亲兵脸色很难看地走了过来。
“禀报刺史,”他说,“已经检查过城南的民居,或需尽快清理。”
裴纪堂骤然转过脸来。
“兵士在各家中发现许多半腐的白骨,如今春暖,大军入城,恐生……”
裴纪堂定定地看着这个士兵,艰难地扯了一下嘴角,眼神示意他退下。那个醉得很厉害的县令眯着眼睛,有些困一样注视着这几个人。下一秒,裴纪堂突然挽起袖子,照着他的脸狠狠地一下!
裴是南人,但身形并不矮小,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朝着那县令的鼻骨下去,一拳把他打翻在地。两股鼻血从躺在地上的中年人鼻子里流下来,他很无所谓地用手抹了一下,就这么躺下了。
“把他……”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从门里出来,一个随军的文官跑了过来。他圆圆的一张脸,眯缝起来好像狸花猫一样的眼睛睁大了,因为跑得太急而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是崔蕴灵,这个年轻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躺在地上的县令面前,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失声惊叫。
“二伯父?”
这一声叫得四周的齐齐愣住,在地上一条咸鱼干一样笔直不动的中年人又一次睁开了眼睛,他恍惚地,醉眼蒙眬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扑通一声跪下来抓住他的手。
“您何以在这里!您不是已经高就了吗?您认得我吗?我是您的侄子明逸啊!”
中年人终于有了反应,被打了一拳都不曾出声的他用力倒了两口气,然后用袖子遮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第126章 一只狸花
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号啕大哭是很难看的,至少士人们决计不会这么做。
家中富有资财的大商人们虽然不与士人同,也不会允许自己这么没有仪态地躺在尘土里——除非是哪一把锋利的刀剑割开他们的喉咙,戳进他们的胸腔。
但现在,青城的这位县令就躺在地上,嗷嗷直哭,边哭边鲤鱼打挺一样扑腾一下或者滚一下。
崔蕴灵有点尴尬地蹲在自己的二大爷……二伯父身边,想伸手搀他却下不去手,挓挲着十根指头对着地上这一条发愣。好在这位县令没让大侄子难看太久,他打了一会滚,嚎了一会,渐渐地不动了,闭上眼睛直挺挺地躺着,慢慢传出均匀的鼾声来。
裴纪堂嬴鸦鸦崔蕴灵站在他旁边面面相觑,就差谁来喊一声一鞠躬二鞠躬哀。崔蕴灵叹了口气,搓搓手俯身把他拽起来架在肩膀上对裴纪堂告了个罪。
“冒犯刺史和长史了,这是怎么回事下官也不清楚,还请容下官先给他洗洗脸,换身衣服,把事情问个明白。”
崔骋做了一场混乱的梦。
他时常做这种梦,即使喝再多的酒,烂醉如泥到可以像是一杆木头一样被搬来搬去,他还是没办法有一场酣沉无梦的睡眠。他仿佛看到自己回到年少时,穿着规矩的衣衫跨过学堂的大门。长兄就站在那里同先生说着话,他走得很近了长兄才转过头来,审视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