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256)
粮食并不多,也没有要紧的战事,士兵们皆是一日二食,早午餐和晚餐间隔的时间拉得有些长,这些被饿狠了的士兵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去沸腾着粥的锅边领一碗填肚子。
说是粥,但这粥水能照见人的脸。城中粮食是有的,但给他们敞开肚皮吃的粮食是没有的,不饿死就成了,哪来的那么多事。
大多数人就找个地方蹲下,喝掉自己的粥,一边喝一边羡慕或者嫉恨地看着能从怀里摸出一个粟米团子或者一点干菜的人。
听说一天前有运粮的队伍从北边过了城门,那时候当值的人都得了不少好处!
哎,真可恨,怎么就不是自己呢。
而那运粮的队伍正无声无息地靠近他们。
城墙上当值的人很少,这不是主要通行的门,又正赶上飨食,只有零零散散的士兵守在那里,不时抻头无意义地向下看一眼。汇合了的城内沉州军躲过这漫不经心的窥探,借着夜色聚拢,先锋者骤然拔刀,杀死最近的哨兵——
血喷溅出来,夜色开始浓厚。
这一切都发生得安静而快速,站在女墙边的守军被绳索套住脖子拽下去,稍远处的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兵刃已经逼至眼前。“清空城墙,打开城门,点燃旗帜!”有人在招呼,“长史有令,不要留人!”
被折断脖子或割开喉咙的尸体被拖到一边,留在城下的士兵打开城门,城上的用火折子点燃旗帜,火光裹着夜风嚯喇喇地卷住正抖动的旗,在这越发浓厚的夜色里撕开一条口子。
金赤的火光剑似地直指天空。早就已经守在城外的精锐步兵与骑兵闻风而动,以骑兵为先锋,步兵紧随其后。
仿佛蚁巢被打破,这乌压压的黑色冲向半开启的城门。所有人的脚步都紧迫急促,留下来的时间并不多,这一支骑兵与步兵加起来只有千余人,他们打不起巷战,也顾不上占领城门。
一匹黑地白花的马出现在城门前,马上少女的斗篷被夜风鼓起来。嬴鸦鸦拽掉兜帽向涌入的军队打了一个唿哨,与骑兵先锋打了一个照面。
“长史!”立刻有人认出了她,“城门已破,我等即刻驰援刺史,请您现在出城,会有军士护送您。”
嬴鸦鸦瞥了他一眼,没答话,勒住马缰向着他身后的士兵转过去。
“我沉州长史也!”她用上全部的力气喊道,“随我援助刺史!”
那匹黑地白花的马调转过去,仿佛这滚滚铁龙之前曳尾而游的一条花斑锦鲤。脚步声和马蹄声击碎沉寂的街道,士兵们手中的火把连缀成一线,周遭的坊墙民居都被映成了橘红色。
烧起来了,一切都烧起来了,明明没有人点燃周围的房屋和杂物,周遭却像是融进火中一样明亮,城墙上的火光未熄,似有巨大的星火从天而降,滚滚赤色铁汁从它的裂口中流淌出来,顺着城门一路流进城中。
有呼喊和敲击焦斗的声音响起,队伍时不时有轻微的混乱,那是某个点子足够背的巡城士兵正好撞上沉州军,还没来得及发出像样的呼叫就被枪捅穿,丢在一旁。
打更的更夫们倒是乖觉极了,紧紧地抱着焦斗蜷缩在巷子里,假装自己是墙的一部分。
街巷两边的灯都暗着,尽管马匹奔跑的声音足以惊醒聋人,也没有一家人点起灯来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胆子大的悄悄戳开一点窗纸把脸贴上去,随即又被家人拽回来。兵!兵!他们努力地压低自己的声音叫喊。
“城门开了……”
夜风吹在嬴鸦鸦脸上,她觉得自己的耳膜被鼓得嗡嗡直响。马蹄声,脚步声,呼喝相应声,一切都在她耳边模糊。上一次这样孤身骑马是什么时候?那时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
耳边的风声扭曲了,她甚至听到了某些熟悉的声音,这些声音不该来自这个世界,或许他们从很高的天空或很深的地底来,或许他们从她脑海中来。
他们在叫着一个已经不再被使用的名字,温柔地,威严地,嘶哑地,泣血地,所有呼唤声都最终指向了同一个词。
“快跑啊,”那些声音说,“快向前跑!”
嬴鸦鸦直了直后背,她身上的斗篷被吹得更起了,仿佛一只鸦鸟招展飞扬的羽翼。没错,现在她在向前跑,不是为了逃离什么,而是为了向什么宣战,她身后也不再是无穷无尽的追兵,现在所有跟随她的军士都信服她,随她前行。她不再羸弱,不再恐惧,这一切已经不复昔日——
在嬴鸦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扬起脸的时候,那些不知何处而来的呼唤声渐渐低了下去,一个更低沉,更威严,仿佛上了年纪的女声为这些嘈杂作结。
“抬头看看吧,”她说,“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喜欢权力的,我的……”
风声骤然停止,嬴鸦鸦勒住了马。
她身后的骑兵放慢脚步,四散开来,包围住眼前的建筑。
郡守府近在眼前,而裴纪堂也近在眼前了。
裴纪堂现在的样子并不好看。
倒是绝说不上狼狈,他的发冠还整整齐齐地戴在头上,蹀躞带规整,上面的嵌玉闪烁着温润的光,手中拎着一把直刃刀,还有淋漓的血珠从刀刃上滑下来。
但他身上的每一寸,都像是被血合出来的漆涂了一遍。
原本靛蓝色的衣服已经变成了深黑,上面花纹反倒妖异地鲜红,一滴半干的血粘在他的睫毛上,于是他总有些不自然地眨眼,仿佛想要把它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