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258)
她紧紧地抓着手边的布料,于是浸满了血的布就从她指缝里溢出来,滴滴答答地顺着手腕滑下去。
“医……军医……”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勒住了她的脖子,收紧,再收紧,于是快要喊出口的那一声军医被勒灭。在马背上那个叫她抬头的幽灵消失了,从地下传来的哀呼却又一次漫上来。
“无妨,只是刺了一下……鸦鸦,鸦鸦?”
她没有应答,抓着他袖子的那只手攥得几乎要扯破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起缺血的青白色。裴纪堂看到她缩紧的瞳孔,那双不聚焦的眼睛倒映着他的脸。
他伸手把掌心覆盖在她的眼睛上,于是紧紧抓住他袖子的那只手慢慢松开了。
勒住她脖子的无形之物也慢慢松开了。
“军医,”他喊,“把军医叫过来。”
说是没事,但似乎也不完全没事。
浮泉郡守与冯宿都羁押下狱,裴纪堂忙完手里的事情后发了几天的烧。不是伤口感染,纯粹就是累到。毕竟莫说是杀十个人,就是杀十头猪也不是一天能够完成的工作量。
晌午后他喝了点米粥,换了寝衣躺下预备睡一刻。或许是午后容易发烧,他睡得并不怎么安稳。隐隐约约之间好像有人推开了卧房的门,踩着细碎的脚步挪到他床前,坐下了。
睡梦中的武者总是警觉的,他却并不觉得这个靠近者带来了什么危险。额上的热度和骨缝中隐隐约约的酸痛感慢慢退去,他想自己大概已经退烧了。
于是裴纪堂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细碎的阳光从窗外落入,屋子却笼罩在一种琥珀色的昏黄里,他看到一个中年妇人坐在他床边,微微垂下头来对他微笑。
她耳畔的一对悬珠已经旧了,光泽不那么明显,看起来是雾蒙蒙的米色,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对悬珠耳铛。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有点不分明。他是在书房中用功睡着了,还是染上了风热在自己房间里卧病?那对耳铛还在他眼前,裴纪堂下意识伸手抓了一下,抓住了一只衣袖。
“阿母?”
她微笑起来,把手覆盖在他手上。那双手微微有点凉,像是一阵雾气攀过他手背。
我儿清减了。她说。
“哪里有,不过是苦夏罢了。”裴纪堂慢慢俯下身,靠在她的手臂上,于是她能够拥抱他,像是寻常慈母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听说我儿有了心上人,是不是?”那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额头上传来,裴纪堂含糊地抱怨了一声:“儿子才多大年纪,您不要取笑儿子。”
……不对,他多大年纪来着?这么一想,脑海好像又陷入了一团不清的迷雾中。
她笑着,是长辈笑隐藏心思的少年人,裴纪堂闭着眼睛认真想了一会,迷雾里居然真的有一个影子慢慢浮现出来。
他看不清楚那个影子的细节,她仿佛站在一团明亮的光晕中,裴纪堂开始用力眨眼睛,光芒逐渐淡去,影子的轮廓清晰起来。
阿母,儿子确实……
……
裴纪堂用力眨了眨眼睛,他觉得有一块炭火盖在自己的眼皮上,把眼前烧得明光一片。他抬起手擦了擦眼睛,这明光减弱了不少。梦中那个残留在光里的影子倒并没有消失——不如说更清楚了,清楚得有眉有目,正伸手预备拿一块凉帕子给他擦擦脸。
“呀,你睡醒了。”嬴鸦鸦说,“胆子真大,发着烧不喝药自己找了个地方就睡,不怕烧成傻子?”
裴纪堂怔怔地看着他,然后抬手抽了自己一下。
“……”
“……?!”
影子还是没有消失,影子大为震惊地扔下了帕子,转头噔噔噔地跑出了屋去。
“军医!军医!军医在哪里?快过来,刺史烧傻了!”
他摸了摸残留着一点刺痛的颊侧,看着嬴鸦鸦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她大概已经不受刺杀那件事的影响了,这次叫军医,倒还叫得蛮响亮的……
裴纪堂毕竟有习武的身体底子在,疲劳过度的烧发几天也就好了。
幸亏好了,不然他横竖是接不下嬴寒山这一背摔的。
浮泉郡归于裴纪堂麾下,嬴寒山平定涅叶烈三城的信也刚好送到了,因为他病着,所以这封信是嬴鸦鸦回的。裴纪堂没想到这封回信这么快就有了音讯——不是信使带来的,是收信人。
嬴寒山率部与他汇合,动作快得像是行军。那位一身暗赤色劲装,玄色虎纹披风的女将笑吟吟地跳下马来,迎上出来迎接的裴纪堂。
“寒山辛苦,你……”
她保持着和蔼的微笑,眼光转也不转,左手按住裴纪堂伸过来的手,右膝一矮把他闪向一边,裴纪堂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他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不太清楚为什么现在自己安详地躺在地上。
“……你,路上顺利吗?”他一时没爬起来,但还记得把后半句话说完。
“特别顺利,是人是鬼都没有拦我的,”嬴寒山点点头,“如果没听说老板你单刀鸿门宴还要拽着我妹妹的话,就更顺利了。”
听到这话,刚刚慢慢从地上土里坐起来,正在仔细拍衣衫上灰土的裴纪堂愣了一下,回头看看身后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