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293)
“……那鸦鸦说得对,这人是得死了。”嬴寒山在手心里转动着茶杯。收受贿赂校场喧哗不敬主将构陷同袍,死得不能再死了。
苌濯没听到刚刚嬴鸦鸦说了什么,他只是等着嬴寒山说下去。
嬴寒山整饬一下思绪,对苌濯把刚刚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观鹭和鸦鸦都觉得让她受完杖刑,去领了将职是个好安排,你觉得呢。”
苌濯垂下眼,盯着手中茶杯晃动的液面看了一阵子,摇摇头。
“我想,抵掉她这次的名次,不给她将领的位置。”
第150章 如丝悬命
“嗯?”嬴寒山疑问地嗯了一声,好像没料到是这个回应。
苌濯不说话了,他停下来看寒山的表情,脸上有一扫而过的迷茫。
“说说理由?”嬴寒山没露出太多的臧否,她倒是不觉得苌濯会对这个女兵有什么轻蔑和恶意。
“因为,”苌濯说,“……寒山需要一个教习士兵的人?”
不给何翠子将位不是因为她不配,是因为她太配了。
不争功贪财,劝阻火伴,操行品德能服众。武力卓绝,力压众人,剑术精妙,有良好的战斗意识。年轻,学习能力强,可塑性高。哪一位领袖得到这样一个人才都会半夜笑醒过来。
所以,她成为将领不会被看做任何人的恩赐,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是她的才华足以弥补她入伍时犯下的小罪,是她出类拔萃的证明。
她也不会那样感激嬴寒山。
寒山希望能使士兵知兵法,必要有一个教习官来教导士兵。这样的位置军功不易衡量,要做的事情又琐碎,是以寻常人不会愿意担当。”
“寒山可以按律治她罪名,从重军法处之,此次大比名次作废。然后赦免她,授予她这个教习官的位置,不从属其他官吏,直接从属寒山。”
这是个很巧妙的安排,一则直接从属寒山使得其他人没有办法欺压或者构陷她,二则她作为一个死囚被赦免,被晋升,心中只会有劫后余生的感激和对寒山这个伯乐的信任。
能够留下性命已经是幸运,她怎么会有余力去嫌恶教习官的位置没有军功呢?
太完美了,完美得嬴寒山有点说不出话来。
似乎是看到嬴寒山的表情有些不对,苌濯的声音逐渐弱下去:“……并不让她在这个位置上待很久,寒山之后可以把她提成亲卫,再提为偏将。”
……嘶。
嬴寒山抬眼看了苌濯一眼,低头去看自己的指甲,她感觉自己指甲缝里好像有个倒刺,去啃的时候它又不在了。她咬了一会指甲,抬头问苌濯。
“第一批跟着林孖来的白门人,现在还剩下多少?”
苌濯默然。
战场是个很不讲道理的地方,不讲道理就在于在战场上生存,勇武和智慧永远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运气。
最聪明有力的轻步兵撞上重骑兵也没有存活的可能,这不怪他不聪明,不勇敢,这只能怪他运气不好。
而在战场上,每一次运气都好才能活下来。
把百分之九十自乘十次,活下来的概率二不存一,有谁能保证何翠子能熬到成为亲兵,再熬到拿回本该就属于她的将位?
这件事,苌濯绝对是知道的。
“……对不起。”他的声音已经很低,似乎有些害怕似的,迷茫地,无理由地道着歉。
“不,我没有怪你,这只是议事而已,你说的也并没有错。”嬴寒山又感觉到那根倒刺的存在了,她怀疑指甲里是不是有一小片地方发炎了,“但是,苌濯,我觉得有点奇怪。”
嬴鸦鸦一直都是天真活泼的小女儿情态,但嬴寒山能感觉到那副身体里蕴藏的某种残酷的,实用主义的力量,自从鸦鸦不再掩饰自己根本没有失忆过之后,这种力量就越来越外显。
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方式。林孖和海石花会无条件站在血亲一侧,杜泽虽然也是白门出身,但带着一种公务员当久了的谨慎气息,淳于顾是个主战派,腿折之前总有些搞事的心思,这之中没有优劣高下的区别。
但苌濯是割裂的。
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维系苌濯,让他保持人的连贯性。
有时候他的气势全然是一个胸有丘壑的谋士,有时候他又猝然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只想去死。他可以为保下赵寨的人出谋划策,可以说出先牺牲他的话,但也可以完全忽视掉一个人作为人的一切,把她当做一枚棋子来用。
嬴寒山曾经看过一些欧美的恐怖故事,有一个主题是关于一种叫“伪人”的怪物。它们看起来像人,而且会越来越像人,但身上总有一些不合逻辑的细节,一旦抓住这些细节,就会意识到它们是破碎的,自相矛盾的。
苌濯并不虚伪,他只是破碎,他像是很多正常人的碎片拼在一起,叮叮当当地组成了一个人形。
“苌濯。”嬴寒山把手肘撑在膝盖上,对他弯下身来。
“你究竟在想什么呢?为什么你的观点,想法,做派,没有一个稳定的内核?”
然后,嬴寒山看到他的瞳孔开始颤动。
好像有什么要从那双蓝眼中央的黑色中生发出来,它挣扎着,颤抖着,苞片扭曲着。但下一秒苌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也压碎了他瞳孔中颤抖的那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