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359)
在一天之前他们还是老实巴交的农户,商人,匠人,有些人甚至不曾杀过牲畜。他们沉默地看着对面的轻甲精兵,没有一个放下手中的刀剑。
对面是什么人?还有力气再打吗?
有人犹豫地把眼光落在了带头的那些陌生人身上,他们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是陷入了算计之中。
不过无所谓了,叫敌军杀了也是杀了,叫郡守杀了也是杀了,死在地上的人去阎罗那里挂名时并不问个出处。
“回去吧。”海石花说。
周围没有反应,于是她抬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回去吧!”
“我是沉州讨逆平叛大将军麾下,白鳞军海石花,此城已属沉州,一切行事皆与其他州县同。我等但诛首恶,不伤百姓,不征苛税,不行掳掠。各位暂回家中,回避巷战,勿要卷入其中。”
还是没有人动,他们默默地盯着海石花身后的白鳞军控弦士。
“弓放下。”海石花喊了一句。其实现在白鳞军想杀人根本用不上弓箭,战斗了一夜的疲惫平民甚至招架不住一击。
但她身后的兵士们还是解下弓来。人群慢慢开始松动,从杀戮的混沌中恢复过来,有人栽倒在地,有年轻的孩子开始啜泣,原本保持好的阵型逐渐融化,随着雾气消失在巷子中,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还是有人存在的。
有大概十几个人没有动,为首者手里还拎着郡守的头颅。
那个执剑的年轻人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对着海石花一颔首,转向无宜,双手奉上头颅。
“无者,”他说,“稷褐郡守首级在此。”
无宜有些嫌脏一样拎着头发接过来,顺手就塞给旁边的海石花,海石花也并不计较地接过来了。
随即那个年轻人擦干净手上的血,又从怀里拿出什么,双手奉上。
那是盖着罗秋鸟私印的信。
他喝下那杯茶之后无宜没有立刻离开,这时候仓促离开太像是逃走,可站在这里让她觉得自己有些手足无措。
她看着罗秋鸟整理好了桌子,取出两份空白的信纸来,盖上自己的印鉴,缓缓铺在桌子上推给她。
“拿去用吧,”他说,“上面写什么,全凭你就是了。恶名也好,善名也罢,不拘于此,有利生民最要紧。”
不论你把它做成我的罪证,还是我为你取信于百姓的助力,我都并不介意。只是,能发挥实处便是好的。
无宜接过信,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再抬起头时罗秋鸟已经安然地靠在书桌边闭上眼睛。
她很轻地拿起他放在一边的大氅替他披上,带着这两封印信离开了。
果然,这被留下的印信发挥了作用。
无宜收起信,装在怀里,一时间有些轻微的恍惚。这时候并不适合问“为何世间正道直行者反要相杀”,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没什么好问,做事本就有牺牲,有时牺牲在敌人手中,有时却不得已要牺牲在同道者的手中。
她抬头,对着长天,没叹出胸中那口气来。
而天上已经没有雁的影子。
稷褐被打下来的消息几乎是前后脚传到了峋阳王处和嬴寒山处,一样的手法,一样的突袭,只不过把骑兵换作了水军。
不同的是青城血涂全城守住了城池,而稷褐在一昼夜之间就莫名其妙地被攻打下来了。
还有一处不同的是,青城毕竟是在臧州境内,打下来也不过是断沉州军粮道,逼迫他们退回沉州作罢。
但稷褐却是实打实地与王城相连,自蓑衣水西行,可如一把直向心窝的匕首一样,插入王都心脏。
王城若下,孤悬在虓原的峋阳王军就真成了无根浮木。
怎么办?守?再守老家就被绕背的沉州军偷了。突围?若是王军皆动,向着王城回撤,倒是来得及守城,但是兵败如山倒,沉州军不是傻的,一旦王军回撤,势必会死死咬上去。
到时候丢的不仅是虓原,恐怕要被直接兵压王城之下,对峙打成决战了。
峋阳王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死局的起因不过是死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郡守……或者也不是死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郡守,而是在这位做了正常父母官的郡守之后,上来了一个道德水平和峋阳王手下官吏在一条线上的继任者罢了。
人一旦被当作人对待过,便再也不能忍受非人的生活。这一点用恐怖和威吓统治人民的首领是懂的,但他将永远无法防范。
不能再拖了,守也好,突围也好,二者折中也好,峋阳王必须做个决断。
十月初,立冬将将过去,浮动在空气中的雾气直清晨就落下来,变成覆盖在土上的一层薄而脆的霜。
天色未明时,一队人马从虓原本阵分兵而出,踏着被破晓晨光染得如同浸血一样的红色,这一支队伍作为突围回援王城的援军来说似乎人数少了些,日光照在为首将领面上,也隐隐有寒色。
那将领姓衡,名伯琦,柏鹿渡口折损一将之后,他是项延礼座下左右副将中幸存的那个,项延礼重伤以来,他被拔擢暂代军职。
这一次领兵回援是王授意乜戈传的令,他心里有些难说这究竟是谁的意思。
沉州方必然正盯着虓原城的动向,如果分出大部队回撤,难免遭了包抄吞吃,上面的意思是分队突围,对面沉州军毕竟人数有限,又得看顾本阵,加上分了水军出去,必然也有将领离阵。难以顾全突围的各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