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362)
他升职了?对对,好像是有人告诉他这件事,还有人告诉他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王曾经数次来过医帐。
但现在一切都失去了实感,他站在这里,像是那个进山中拾柴烂柯的人,举目已经不是他熟悉的一切。
“将军。”
有人叫了一声他。
来人是个年轻人文人,戴一顶小冠,不穿甲,着一件黎色的长衫,给人的感觉就是不难看,但留不下深刻印象,很适合在“朕当着文武百官手指千军万马中”作为四分之一笔笔刷存在。
但项延礼看到他,眉头立刻松开了,脸上露出一点衰弱的微笑来。
“杨蹀,”他招呼着这个年轻的幕僚,“怎么就你一个人?”
被叫做杨蹀的年轻人没有迎合上这个微笑,他碎步上前,扶住了项延礼的手。
“我未曾伤到这个地步。”项延礼想要挥开他,但他并没有松手,这武将和文人对视了一会,项延礼慢慢把手垂下去。
“但讲。”项延礼说。
“衡副将已然不在了。”
军营是个残酷的地方,各个方面都是。
不作战的人会很快失去自己的权利,而作战太英勇的人又免不了与受伤与死亡擦肩。
只有极端幸运或者极端勇武的人能在这两边的碾杀中活下来,并被默认可以去没能活下来的尸体上盛一杯血饮。
“将军伤重后,卫尉被降职,命为前锋,虽是这样,但军权并未削减。在此后一战中,他使将军麾下驱军奴抵挡沉州燕字营,一役阵亡者两千余。”
杨蹀跟着他回到了帐中,项延礼歪斜地倚靠着帐壁坐下了,脸上有很淡的疲惫。
“此后以伤亡太大,建制不齐为由,各营重编。”
年轻人稍微停了一下,露出踌躇的神色来,对一个重伤方好的人说这些话实在是残酷了些。
“但讲无妨,”项延礼闭上眼睛,“我大略已经知道结果,也就不拘过程如何了。”
“后沉州水军自南取道,袭稷褐,稷褐长官方病逝,不能抵挡,为敌所下。殿下忧虑敌延蓑衣水直至王城,故而有些退意。然而……”
他是幕僚谋士,他眼前的项延礼是将军,两个人都知道这句然而后面是什么。如鲠在喉,吐不能吐,咽不能咽,王现在就卡在这个退兵的问题上。
“然而殿下是会退的。”项延礼去寻了水来,不拘有没有茶叶,给杨蹀倒了一碗,也给自己倒了一碗,“不然……”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到一半就咳嗽起来,不得不喝完了这碗水去压。
“不然也不会在这时候将我连升三阶。”
年轻人没有说话,水碗里倒映着他的脸,那图像晃动不已。杨蹀缓慢地抓住了项延礼的手,书生用上力气,把他的手拉了下来。
项延礼摇摇头:“今天你来寻我,一开口,我便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走罢!……也勿要收拾那么多细软了,我这里有些金银,你带上。你想去投沉州便去,想来那里也不会为难你。若不想,归乡去吧。”
将军!
杨蹀站了起来,声音骤然拔高。随即两个人都被震了一下,下意识往帐门前看去。那里没有人在偷听,万幸。
年轻人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他含着一股怒气一样瞪视着项延礼,喘息半晌又跌坐回去苦笑起来:“我早知是如此了,又何必来劝将军。”
项延礼不接话,只是微微咳嗽着,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水,杨蹀知道他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到底还是血气激动了起来。
他劝杨蹀走,言下之意就是自己绝不打算走,同时也心下明了接下来的路是死路。铁心到这个程度的人,拿什么去劝呢?
“王令国师给将军饮了符咒不成,”话说开,杨蹀也改了之前款款说话的语气,含着怒破罐破摔了起来,“给我也来一碗吧,饮了就没有这么多思绪了。”
项真把水向他那里推了推:“不要背后议论‘那一位’,她比我们能想更加手眼通天。我并非在试你,此地已经不应当久留了。”
“将军不背主,我何以背将军呢。”他气冲冲地喝了水,吐出一口浊气,好像消了些气。扎起了毛的水鸟一样的书生自己顺了自己的毛,又坐回原地去。
两人默然对坐饮茶,可怜茶碗里也没有茶。
“王陛将如何退去,将军心中有计量吗?”
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杨蹀不苦劝项延礼逃,项延礼也知道眼前这人恐怕也不会离开,反而都平静下来。
杨蹀把这几日的军情对项延礼说完,后者颔首。
“也只能放弃虓原了,恐怕之后还要抵御追兵。现在不是如何退,而是何时下这个决心退。”
年轻人摇摇头站起身来,背起手:“将军所想必是陆路,但依我之见,何妨用船!”
“沉州军尽倾水军去稷褐了,此刻手中必没有多少船只。使王遣人至王都,走北路携船至此接应,从水道撤离,即使他们想追,难道能变了游鱼追上来?”
项延礼失笑:“说起疯话了,遣人去王城要多久,如今东北风起,从王城调船到这里顶风而行,又如何来得及?”
“疯也是将军疯,幕僚不得不疯。”杨蹀在屋里徘徊着,攥拳拍在手心,“独他沉州军那个姓苌的军师懂得观星,我便不能知天文么!”